“暫無性命之憂,可長此下去,必會生機枯竭,終難逃一死。”白少言答道,“所以才引你們來此,想要做個了結。”
他又看向蕓娘,“蕓娘,我有錯。你初通人性,我卻沒能好好引導你,反讓你陷進這人世情愛之中;更不該有悖天道,不顧人妖殊途,執意娶你。我落得這般乃咎由自取,與人無關。”
蕓娘看向眾人,忽的輕笑起來,而后幽幽道:“是不是在你們眼里,妖就是心狠手辣,殘暴無情的?我是恨他們,可我沒想讓他們死。我明知道少言召你們來的目的,可我并沒有反對。你們是他最親的人,我想讓你們見證我們的婚禮,至于婚禮之后,我本想帶著少言逃到山里去,找一處好地方,清清靜靜地過完最后一段日子。”
“但我確實對小師妹動了殺念。”蕓娘垂眸,“換骨丹的誘惑我怎么拒絕得了呢?”
“換骨丹?”幾人異口同聲道。
蕓娘冷笑一聲:“難道你們不知道,她身上藏著寶貝?若是妖吃了,就可以變成真正的人!”
宴無憂低頭輕咳了一聲,余光瞥見林瑤正心虛得摳著手指,心中不由冷哼。
蕓娘哀求道:“我求求你們,救救少言,我不殺人也不害人了,用我的命換,行嗎?”
白少言眸中泛起淚光,神色哀然:“蕓娘……”
林瑤道:“村民被你奪取生機之后,喪失心神,你造下如此業障還執迷不悔?又因為一己私欲強行將大師兄的魂魄禁錮,使他不得往生。蕓娘,這究竟是在救他還是害他?”
蕓娘聞言渾身一怔,訥訥道:“我,我……”
“你造下業障無法往生,難道還要讓大師兄也陪著你魂飛魄散嗎?”
蕓娘忽地伸手為爪,劃破自己的手臂,將妖血淋到符咒上——
“蕓娘——”白少言驚呼道。
“小心——”宴無憂邊喊便結起一個護陣擋在眾人面前。
只見妖血浸透符咒,符咒的壓制之力瞬間減小,蕓娘猛然發力,通身散發出猩紅之氣——
“我愿散盡修為,將精血悉數奉還,彌補過錯,但求給我一個與少言一同往生的機會——”蕓娘痛苦道,隨著話音落下,原本嬌嫩的容顏逐漸干枯,最后消失不見,只剩一縷游魂虛弱地浮在空中。
宴無憂看向白少言,見他點了點頭。他卻突然問道:“大師兄,老四臨死前最后見的人是你,那晚究竟發生了什么?”
幾人均是一愣。
白少言搖頭苦笑:“還是瞞不過你。那幅畫是我交給老四的,當時你沒猜錯,那畫中少了的正是一位僧人。”
“他手上戴著一串菩提珠?”
白少言十分詫異:“你怎么知道?”
宴無憂嗤笑一聲,眸光凜冽:“見過。”
“老四的死,我一直很內疚。那畫是我下山時,一位年輕公子托我轉交給老四的。現在細想起來,那位公子似乎身體不大好,唇色發白,面容倒是隱隱與老四有幾分相像。”
“當時你為何不說出實情?”
“因為那時蕓娘已經和我在一起了,我怕將她牽扯進來,怕你們發現她的身份不容她。況且,你已猜出是那畫中僧作怪。”白少言歉疚道,“我只知道這些,畫中的玄機,我確實不知。”
宴無憂點了點頭:“準備好了嗎?”
白少言看向蕓娘的游魂,兩人相視淺淺一笑,而后鄭重道:“有勞了。”
宴無憂當下雙手迅速交疊起印,口中訣起,白少言的軀殼慢慢消失化出魂魄,與蕓娘的魂魄一起漸漸化為金色光點,最終消散。
心口隱隱傳來溫熱之感,與當時在賀家墓里一般。只不過,這次的熱流少了不少,看來這功德的多少與妖物的實力有關。
“老三,大師兄和蕓娘下輩子還能在一起嗎?”赫連明澈問。
幾人聞言都朝宴無憂看去——
“冥冥之中自有造化,哪是我能決定得了的?我要是真有這本事,你就不怕到時候把你和許姑娘送到一起?其實去許家做個贅婿也不錯啊二師兄。”
“呸呸呸——”赫連明澈急得跳腳,“真行也不能這么干吶!”
林瑤不明所以:“許姑娘是誰?”
“就是石谷鎮上的富戶許員外的女兒,覬覦二師兄很久了……”小圓子興致盎然地正要講述,卻被赫連明澈一把捂住了嘴。
“都歇著吧,明日直接啟程回玉京閣。”宴無憂說完,往房外走去。
第二日一大早,宴無憂等人便被村民的動靜吵醒了。
因著蕓娘將生機都還給了村民,整個村子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天還未亮,家家戶戶開始生煙起灶。雞鳴聲,耕牛聲,夾雜著狗吠,人們互相打著招呼,更有婦人訓斥著懶怠不肯起床的孩童。
看到這樣生機盎然的村子,幾人不由會心一笑。
“師姐怎么還不起床?”
“昨日受了驚嚇,讓她多睡會吧。”宴無憂道,“小圓子,你年紀最小,村里的婆嬸最喜歡了,不如去村子里討點吃食?”
小圓子嘟起了嘴:“師兄,我是捉妖師,又不是和尚……”
“那你想吃二師兄做的飯嗎?”宴無憂嚇唬道。
小圓子拼命搖了搖頭。
“那還不快去!”
赫連明澈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看著小圓子遠去的背影,撓了撓頭:“有這么難吃嗎?”
不多時,小圓子就帶著一布兜熱乎乎的包子回來了。赫連明澈拿起一個嘗了嘗:真香!
一直到午膳時分,林瑤還未下樓。眾人頓覺不妙。
幾人來到林瑤房外,敲了敲門,無人應答。幾人正想沖進去,頓時又犯了難:若是小師妹只是睡熟了,幾個大男人貿然進去也不合適。
宴無憂和赫連明澈不約而同地看向對小圓子:“小師弟,你進去看看。”
“可是師兄,為什么要我進去看啊?”
“因為男女有別啊,你是小孩子沒關系。”赫連明澈解釋道。
宴無憂摸了摸他的頭:“不要怕,師兄就在這里。”赫連明澈趕緊點頭以示鼓勵。小圓子正要推門而入,忽地頓住了腳步。他回身抬頭望著宴無憂,一臉天真地問:“三師兄都抱過師姐了,不算有別了吧?”
仿佛聞到了瓜的氣息,赫連明澈盯著宴無憂,企圖從他臉上找到蛛絲馬跡。
宴無憂張了張嘴,又捂嘴咳了一聲,而后正色道:“師妹練功走火入魔了,我做師兄的不能袖手旁觀吧?”
“哦……”
“別磨嘰了,萬一你師姐真出事了你可就罪過了!”小圓子聞言點了點頭,又敲了敲門,“師姐——師姐,你要是不出聲,我就進來啦!”
寂靜無聲。
小圓子正要推門,卻聽里面傳來林瑤虛弱的聲音:“別——我沒事。”
“師姐這聲音不對勁啊,不會真出什么事了吧?”小圓子擔憂道。赫連明澈也點頭道:“師妹這聲音如此虛弱,會不會是昨日受了驚嚇,病了?”說著轉頭看向宴無憂,“老三,還是你進去看看吧。”
說完,拉著小圓子往樓下走去。
沒轍!
宴無憂硬著頭皮進了房間。卻見林瑤整個人蜷縮在床上,似萬分痛苦一般,緊緊抓著被子——宴無憂心中一驚:“師妹,你怎么了?”
“熱水。”林瑤痛苦地擠出兩個字。
宴無憂連忙倒了杯熱水,見她面色煞白,整個眉頭都扭在了一起,也顧不得男女大防,將她小心拉起一些,靠在自己懷中。
“小心燙。”
一杯熱水下肚,林瑤腹痛稍舒緩了些,虛弱地開口道:“謝謝。”
這一聲謝謝讓宴無憂有些不知所措。
初次見她,是在月老廟。面對妖物,她聰慧果敢,一往無前。面對表姐,卻溫柔乖巧。在賀家眾人面前,又裝出一副無辜可憐的樣子!活脫脫一個戲精,不去唱戲可惜了!這便是自己對她的第一印象。
之后她來了玉京閣。行事大膽,伶牙俐齒,睚眥必報!離開紀家的她,完全放飛了自我,原來這才是她的本性。活脫脫一個夜叉!偏又長了張嬌滴滴的臉,表里不一……
此刻的她,卻如一只柔軟的小兔子,溫順地聽從他,柔婉地依靠他。如此溫良無害,還真是讓人不適應。
正兀自出神,卻感受到懷中之人動了一下。宴無憂回過神來,將她輕輕扶著放躺到床上,聲音也不自覺地放輕柔了些:“可是病了?”
林瑤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最后拉起被子,蒙著頭支支吾吾:“是那個,那個月事。”說完,臉騰的一下就熱了。
幸好蒙著頭,不然自己臉紅的窘樣都被他看到了!
宴無憂聞言慌亂地“哦”了一聲,立馬跳開幾步。女子的月事他還是略懂的,瞬間耳根燒得厲害,忽又想到了什么,硬著頭皮問:“那個,要幾日,能啟程?”
“七日。”
宴無憂盡力讓自己語氣平靜:“那你先休息,我去燒點熱水。”說著,健步如飛逃也似的出了房間。
待宴無憂離開,林瑤才從被子里探出頭來,重重地吸了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