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唐王,皆抑佛崇道。
然,自西域胡僧白馬馱經來到中原,憑借其輪回因果之說佛門便如燎原之火,在中原大地上,得到了極為廣泛地傳播。
雖中途亦有盛極而衰。
可自前朝大興佛法之后,香火遍地,寺廟林立。
佛門,早已成了一股不可忽視的龐然勢力。
時至如今,大唐立國八百年,哪怕朝廷刻意打壓,佛門依舊根深蒂固,與道門分庭抗禮,于這世俗王權之外,自成一方天地。
涼州府,西城門。
官道之上,煙塵滾滾。
兩個身披陳舊袈裟的僧人,正一前一后,朝著城門的方向緩緩走來。
走在前面的,是個須發皆白的老僧,面容枯槁,神情肅穆,手中捻著一串看不出本來顏色的佛珠,每走一步,便低聲誦一句佛號。
跟在他身后的,則是個年輕些的僧人,瞧著不過三十出頭,眉目間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戾氣,只是在那老僧面前,卻顯得恭敬無比。
守城的士卒本想上前盤問,可不知為何,當他們的目光與那老僧對上時,心中便是一寒,竟是不自覺地讓開了道路。
二人就這么暢通無阻地走進了城門,穿過幾條街巷,最終,在城西一處偏僻的角落里,停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寺廟前。
廟很小,甚至連塊像樣的牌匾都沒有。
可當二人走到門前時,那扇破舊的木門,卻吱呀一聲,從內打開了。
一個穿著灰色僧袍,挺著個大肚子的胖大和尚,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對著那老僧,恭恭敬敬地行了個佛禮。
“首座一路辛苦。”
老僧微微頷首,算是回應,徑直邁步而入。
年輕僧人跟了進去,那胖大和尚連忙將門關上,哈著腰跟在二人身后。
“首座,禪房已經備好了。”
老僧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沒有理會他,只是淡淡地開了口。
“那名女子,可在城中?”
胖大和尚聞言,連忙道:“在,在,此女如今在城中風頭正盛,幾乎無人不曉。”
老森捻動佛珠的速度,慢了一瞬。
“查清她的底細,住處,日常行蹤。”
“首座放心。”
胖大和尚拍著胸脯保證,“我早已派人盯了數日,她平日里,除了去都司點卯,便是往魏家那宅子跑,其余時間,皆是待在靖妖坊的院中,深居簡出。”
“魏家?”一旁的年輕僧人眉頭一皺。
“正是隴右鎮魔司大將軍,魏合的府邸。”
胖大和尚解釋道,“聽聞那魏家小姐與此女關系匪淺,時常邀她過府小聚。”
老僧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知道了。”
他緩緩閉上眼,不再多言。
...
靖妖坊,小院內。
姜月初收刀而立,額上已是見了細密的汗珠。
一遍,又一遍。
一下午的苦練,雖說比不上道行灌注那般立竿見影,卻也讓她對這門刀法的領悟,又深了幾分。
她正準備收功歇息。
院門,卻被人輕輕叩響。
姜月初眉頭一皺。
“誰?”
“姜大人......是我,魏府的下人。”
門外傳來一個有些怯懦的男聲。
魏府?
姜月初走過去,一把拉開了門栓。
門外,一個家仆打扮的年輕男子,正滿頭大汗地站在那,見到姜月初,連忙躬身行禮。
“姜大人,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托我給您帶句話。”
那家仆喘了口氣,急急道:“小姐說,她今日,便要啟程回長安了,車馬......車馬就在西城門候著,讓您......讓您不必相送。”
姜月初一愣。
她站在門口,看著那家仆跑遠的身影,一時竟有些回不過神。
今日......便要走了?
她緩緩關上院門,轉身回到屋里,沉默了許久,忽而搖頭一笑。
終究還是換上了衣物,推門而出。
...
涼州府,西城門。
幾輛算不得奢華,卻也足夠寬敞的馬車,靜靜地停在官道旁。
魏合一身便服,負手而立,正低聲與車窗邊的魏清囑咐著什么。
“......路上莫要任性,到了長安,也莫要惹是生非......”
“知道啦知道啦,你都念叨一路了。”
車窗里,探出一張帶著幾分不耐,卻難掩失落的俏臉。
魏清的目光,時不時地瞟向城門的方向,似乎在等著什么人。
魏合見她這副模樣,心中一嘆,也不再多言。
就在此時,他目光一凝,看向城門的方向。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不緊不慢地走來。
魏清也瞧見了,臉上瞬間綻開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她掀開車簾,便要跳下車。
“你這丫頭!”
魏合一把按住她,“像什么樣子!”
姜月初已是走到了近前。
她先是對著魏合抱了抱拳,算是行禮,而后目光才落在那馬車上的女子身上。
“不必相送?又何必托人告訴我?”
魏清從車上跳了下來,走到她面前,理直氣壯道:“我那是客氣客氣,你還真信了?”
她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錦囊,塞到姜月初手里。
“喏,給你的。”
姜月初低頭看了看,錦囊上繡著幾片竹葉,入手溫熱,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這又是什么?”
“安神的。”
魏清背著手,仰著臉,有些小得意地說道,“看你平日里殺氣那么重,怕你晚上睡不著覺,我特地找人配的方子。”
姜月初捏著那只小小的錦囊,指尖能感受到里面包裹著的藥材顆粒。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張明媚的臉。
“路上小心。”
“嗯。”
魏清的眼圈,有些紅了。
她吸了吸鼻子,強行擠出一個笑容,“你......你也是,別老是打打殺殺的,好歹是個女孩子家......”
話說到一半,她自己卻先笑了起來,“算了,當我沒說,你跟別的女子,不一樣。”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湊到姜月初耳邊,壓低了聲音。
“我相信,憑你的本事,一定會到長安,到時候記得來找我。”
姜月初看著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
魏合在一旁看著,終究是沒再催促,只是默默地轉過了身,留給二人獨處的空間。
“那我......走了?”
“嗯。”
魏清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放下車簾的最后一刻,她探出頭,對著姜月初用力地揮了揮手。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官道,卷起一陣塵土。
姜月初站在原地,看著那輛馬車越走越遠。
最終,化作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再也看不見了。
其實,她也想不明白。
兩世為人,她其實都沒什么朋友。
前世獨來獨往慣了,覺得人情往來是世上最麻煩的事。
這一世,更是刀口舔血,朝不保夕。
可與魏清相處,好像......很自在。
不用盤算什么,不用提防什么。
就是坐著,吃著,聽著她說些趣事,偶爾被她拉著,擺弄那些自己一竅不通的瓶瓶罐罐。
很無聊。
卻又不覺得煩。
她緩緩攤開手,看著掌心那只小小的錦囊。
身后,是喧鬧的城門,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魏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人世離愁別緒,最是滄桑難言,卻又無處不在,你還年輕,此類事情經歷得少,心生感慨理所當然,但也不要看太重。”
“......”
姜月初將錦囊小心地揣進懷里,貼身放好。
抬起頭時,清冷的眸子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與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