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十一月末。
涼州苦寒。
冬日相比于長安,來得總是格外早些。
鎮魔司的大門口。
幾名當值的鎮魔衛有一搭沒一搭地跺著腳。
“真他娘的冷。”
一個年輕些的鎮魔衛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團白氣。
“不過說來也奇怪,往年這時候,咱們兄弟幾個怕是早就忙得腳不沾地了,哪像今年,這一連數個月,竟是連頭像樣的大妖都沒聽說。”
旁邊年長的老卒瞥了他一眼,“沒大妖還不好?”
“也就是你小子剛入行沒幾年,不知天高地厚,咱們這一行,那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能閑著,那是祖師爺保佑。”
年輕鎮魔衛嘿嘿一笑。
“頭兒,我這不是覺得奇怪嘛。”
“往年一入冬,那些個山里的畜生沒了吃食,都要往人堆里鉆,今年怎么一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
老卒嗤笑一聲,“這你就不懂了。”
“畜生也是怕死的。”
他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外人,這才悄咪咪道:“咱們那位姜郎將,前些日子那是殺瘋了。”
“先在玉門關外宰了平天真君,后又在黑河獨斬成丹蛟龍,聽說...還宰了頭成丹樹妖,這兇名早就傳遍了隴右。”
“這幫畜生雖然沒人性,但消息靈通著呢。”
“知道咱們隴右都司出了個不好惹的人,這時候誰敢冒頭?那不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么?”
年輕鎮魔衛聽得兩眼放光。
“也是。”
“我要是妖魔我也害怕...嘖,不過,我倒是有些日子沒見她來都司了,不知她現在......”
話音未落。
急促的馬蹄聲,踏碎了長街的寂靜。
幾人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那是......”
年輕鎮魔衛瞇起眼,待看清那張清冷絕艷的面容,頓時一聲驚呼。
“姜大人?!”
“是姜大人回來了!”
幾名鎮魔衛連忙直起身子,整理衣冠,準備行禮。
畢竟,姜月初這張臉,在涼州鎮魔司,那就是活招牌,誰人不識?
然而。
那老卒卻是身子猛地一僵。
玄黑官袍,赤紋如血。
最要命的是那右肩之上。
郎將以上的服飾,最多也只是在肩上用金線繡紋神獸。
可......眼前的少女......
...
咚—!
咚—!
咚—!
沉悶厚重的鼓聲,聲如雷霆,滾滾蕩開,瞬間壓過了涼州城上空的呼嘯北風。
各個營房還在閑聊打屁的鎮魔衛們,一個個臉色驟變。
聚將鼓!
此鼓非大妖攻城不敲,非緊急軍情不敲。
除此之外,唯有一種情況。
那是新官上任,召集全司點卯!
“快!快!快!”
“聚將鼓響,三通不到者,斬!”
無數身穿黑衣的鎮魔衛,從各處值房,校場狂奔而來。
正堂之內。
兩旁以此列的,皆是隴右都司的高層。
偏將、郎將......
此時此刻,這群鎮魔高層們,目光全都落在門口之處。
魏合站在左首第一位。
他雖然面色平靜,垂在袖中的手卻微微攥緊。
早在數日之前,他便接收到了總司那邊的文書。
任命姜月初,為隴右道鎮魔都司指揮使,統領隴右一切鎮魔事宜!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
雖然知道這丫頭此去長安,必有一番造化。
可當這白紙黑字真切地擺在眼前時,魏合還是覺得有些恍惚。
就在這時。
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來了!
眾人呼吸一滯。
只見正堂之外,冬日的陽光被一道修長的身影遮擋。
少女并未戴冠,只是將一頭如墨青絲高高束起,顯得干練至極。
面容清冷絕艷,膚白勝雪。
若是換身衣裳,說是哪家畫舫里走出來的絕世花魁也不為過。
可偏偏。
她身上穿著那一襲象征著鎮魔司最高權柄的玄黑官袍。
衣擺之上,赤紋如血,仿佛還在緩緩流淌。
最讓人移不開眼的,是她右肩之上。
純金打造的狻猊吞口,怒目圓睜,獠牙森森,死死地咬住那一襲猩紅如血的大氅。
隨著她的走動,紅氅翻涌,宛如身后尸山血海隨行。
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姜月初目光平靜,緩緩掃視全場。
目光所及之處,所有人竟是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最終。
她的目光落在了魏合身上。
“......”
看著少女對他眨了眨眼,忍不住面露苦笑。
這丫頭......
怎么還是這般模樣。
姜月初并未多言,邁步上前,徑直走到首座。
大氅鋪開,如血染王座。
“下官魏合......見過指揮使大人。”
這一聲,終于讓眾人回過神來。
嘩啦啦——!
堂下眾人。
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
此刻皆是齊刷刷地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卑職等!”
“參見指揮使大人——!!!”
“免禮。”
清冷的聲音在大堂內回蕩。
眾人這才敢起身,只是依舊垂首肅立,連大氣都不敢喘。
“本官雖受皇命,執掌隴右都司,然......”
姜月初頓了頓,語氣平淡。
“我年歲尚淺,且一心向武,對于這案牘勞形之事,既不擅長,也無興趣。”
“魏將軍。”
魏合下意識抱拳:“卑職在。”
“你在隴右多年,兢兢業業,勞苦功高,這都司上下的規矩,你比我懂。”
“所以。”
姜月初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即日起,都司內一切軍政要務,人事調動,糧草輜重......”
“一切照舊。”
“無論大小事宜,皆由魏將軍先行定奪,無需事事向我請示。”
此言一出。
滿堂嘩然。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看看那坐在高位上的少女,又看看一臉懵逼的魏合。
這是放權?
自古新官上任三把火,恨不得把前任的痕跡抹得干干凈凈,把權力牢牢抓在手心。
可這位倒好。
剛一屁股坐熱,就把這滔天的權柄,又原封不動地推了回去?
魏合更是急了,上前一步。
“大人!這......這于理不合!您是指揮使,卑職不過是......”
“魏將軍。”
魏合身子一僵,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姜月初看著他,“你知道我的性子。”
“我這人懶,也怕麻煩。”
“讓我去殺人,去斬妖,哪怕觀山境來了,我也敢提刀去砍上一砍。”
“可若是讓我天天坐在這大堂之上......”
她搖了搖頭。
“那還不如殺了我。”
魏合看著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
良久。
他心中涌過一股暖流,亦有幾分無奈。
深吸一口氣,不再推辭。
他重新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聲音洪亮,震徹大堂。
“卑職......領命!”
“必不負大人重托!不負隴右百姓!”
見魏合應下,其余偏將郎將哪怕心中再有想法,此刻也只能齊齊跪倒。
“謹遵大人鈞旨——!!!”
姜月初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嘛。
有魏合這個免費的勞動力在。
她只需要負責鎮場子,順便刷刷道行,何樂而不為?
這才是她想要的指揮使生活。
“行了。”
姜月初站起身,揮了揮手,像是趕蒼蠅一般。
“既然事情都定下了,那便都散了吧。”
“各司其職,該干嘛干嘛去。”
“若是遇到了什么解決不了的硬茬子,或者是哪里的妖魔又不安分了......”
“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