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太后的歇斯底里。
地上的黑影終于抬起了頭。
那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屬于放在人堆里轉眼就會被遺忘的那種。
可此刻,那雙眼睛里,卻透著一股看透世事的漠然。
“娘娘。”
“您魔怔了。”
“婆婆說了,此事,她親自確認過。”
太后身子一僵,眼中的瘋狂漸漸凝固。
“確認......過?”
“哪怕她能瞞過鎮魔總司的寶具,但在婆婆的天眼神術之下,可以肯定,姜月初,是人,純純正正的人族血脈,體內沒有半點妖氣。”
“當初的傳聞,不過是捕風捉影,亦或是......其他原因,猶未可知。”
“但,無論如何,姜月初,不是妖魔子嗣。”
太后身子晃了晃,跌坐在鳳榻之上。
“是人......”
“怎么會是人呢......”
她喃喃自語,仿佛瞬間蒼老了幾十歲。
若是人。
那她這二十年的謀劃,豈不都成了一場笑話?
“柳家,乃是千年世家,與國同休?!?/p>
黑衣人站起身,身形漸漸隱入黑暗。
“對于我柳氏而言,誰坐那個位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唐不能亂,人族的氣運不能斷。”
“姜月初這樣的天驕,是人族的未來,也是柳家愿意結善緣的對象。”
“至于景王殿下......”
那聲音越來越遠,直至微不可聞。
“做一個富貴閑人,吟詩作賦,安享榮華,未必不是一種福分?!?/p>
“若是因為您的執念,非要去賭那個萬一......”
“柳家,不缺王爺?!?/p>
“亦是,不缺太后......”
大殿內,重歸死寂。
只剩下某人的身影,呆呆愣坐在那。
...
年輕的皇帝身著常服,靠在御榻之上。
手中握著一卷書冊,目光卻并未落在字里行間,而是有些出神地望著虛空。
“陛下?!?/p>
“姜月初,回京了?!?/p>
皇帝翻書的手指微微一頓。
原本有些晦暗的眸子,在那一瞬間亮了幾分。
“回了?”
“回了,聽說此女在太湖一役,竟是在兩位觀山金袍巡查之中,搶先斬殺種蓮妖王......”
聞言。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將書冊隨手丟在案上。
“十七歲,斬種蓮......”
“朕若是沒記錯,當初太祖在她這般年紀,也不過如此吧?!?/p>
老太監愣了一下。
這種話。
他是萬萬不敢接茬的。
連忙轉移話題,道:“既是回了......要不要......召她入宮見見?”
皇帝沉吟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榻沿。
對于這位少女,他心中確實有著幾分好奇。
不僅是因為那份足以鎮壓同代的恐怖天賦。
更是因為......
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
然而。
僅僅是片刻的猶豫。
皇帝便搖了搖頭,重新靠回軟墊之上。
“罷了,不用?!?/p>
“才剛回京,讓她先歇歇吧?!?/p>
“陛下圣明?!?/p>
老太監連忙一記馬屁拍上。
可就在這時。
“咳......咳咳......”
皇帝猛地捂住嘴,整個人蜷縮在御榻之上。
脊背弓起,如同正在忍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
那咳嗽聲聽起來極為怪異。
“陛下!”
老太監臉色大變,動作卻是熟練至極。
他并未去叫太醫,而是飛快地從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一只密封的玉碗。
揭開蓋子。
一股濃郁刺鼻的腥甜氣息,瞬間在殿內彌漫開來。
老太監捧著玉碗,小心翼翼地遞到皇帝唇邊。
皇帝顫抖著手接過,并未用勺,而是仰起頭,一飲而盡。
咕?!?/p>
隨著湯藥入腹。
原本蒼白如紙的臉上,竟是涌起了一抹詭異的潮紅。
“呼......”
皇帝長舒一口氣,將空碗遞給老太監,接過帕子,仔細地擦拭著嘴角殘留的湯漬。
“這身子......”
他看著自己的手,自嘲一笑。
“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p>
老太監心疼得眼眶發紅,一邊收拾著玉碗,一邊低聲道:“陛下乃是真龍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只需安心調養......”
“行了,這種哄鬼的話,留著去騙外面的人吧?!?/p>
皇帝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絮叨。
他重新拿起那卷書冊,卻有些意興闌珊。
“除了姜月初的事,可還有其他動靜?”
老太監收斂情緒,想了想,開口道:“回陛下,還有一事。”
“景王殿下......要在幾日之后,于景王府上辦流觴宴?!?/p>
“流觴宴?”
皇帝嗤笑一聲,“這時候辦宴?各地災情四起,流民遍地,他倒是有閑情逸致。”
“這......”
老太監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道,“聽說這次動靜不小,請帖發遍了京中權貴,各家公子小姐皆在受邀之列?!?/p>
“甚至......”
老太監從袖中抽出一請帖,雙手呈上。
“甚至還給宮里送了一份?!?/p>
皇帝接過請帖。
打開一看。
字跡飄逸,辭藻華麗。
滿篇的兄友弟恭,懇切言辭。
“嘖......”
皇帝隨手將請帖扔在案上,發出一聲輕響。
“還是不想安分啊?!?/p>
身為親王,哪怕是個富貴閑人。
大張旗鼓地辦宴會,本身就是在向外界傳遞某種信號。
更別說還假模假樣地給宮里送帖子。
這是在試探?
還是在挑釁?
亦或是......單純地惡心自己?
大殿內陷入了沉默。
老太監低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喘。
這皇家的家務事。
尤其是牽扯到那位太后心尖尖上的景王,那可是動輒就要掉腦袋的深坑。
良久。
“罷了?!?/p>
皇帝忽然站起身,笑道:“整日在宮里悶著,也是無趣?!?/p>
“既然咱們這位景王爺如此盛情相邀,甚至還把帖子遞到了朕的眼皮子底下......”
“那朕......”
“便去湊湊這個熱鬧?!?/p>
“啊?”
老太監猛地抬頭。
不是?
你去湊什么熱鬧?
這不是耗子給貓拜年——沒事找刺激嗎?
“還愣著干什么?”
皇帝斜了他一眼,“還不快去準備,朕到時要給景王送一份大禮?!?/p>
“這......”
老太監咽了口唾沫,心里暗暗叫苦。
有心想勸,可又怕腦袋搬家。
只能把到嘴邊的勸阻咽了回去,苦著一張臉躬身應道:
“是......奴才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