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蘇州北上,渡揚子江,入淮南道。
經(jīng)揚州之繁華,穿河南道之平原,一路向西,直指關(guān)內(nèi)。
這便是姜月初二人回長安的路線。
此去長安。
路途迢迢三千里。
對于尋常百姓而言,是需得走上小半年的苦旅。
但對于姜月初二人來說,不過是小數(shù)月的功夫。
淮南道。
一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野外茶寮。
幾根毛竹撐起的草棚,灶臺上熱氣騰騰。
“客官,您的陽春面,加了兩個荷包蛋,大把的蔥花!”
店家是個佝僂老漢,手腳麻利地將一碗熱面端上桌。
姜月初并未嫌棄這桌面的油膩,從筷筒里抽出一雙竹筷,在桌上頓了頓。
挑起一筷子面條,吹了吹熱氣,送入口中。
熱湯下肚,驅(qū)散了深秋的寒意。
她吃得斯文,卻并不慢。
而在她對面。
游無疆筆直地坐著,雙手放在膝蓋上,目不斜視。
面前空空蕩蕩。
姜月初吃了一半,放下筷子,抬起眼皮。
“不吃?”
游無疆目光艱難地從那碗面上移開,看向遠處的荒野。
“我不餓。”
咕嚕——
“......”
所謂登堂四境,雖已脫離凡俗之軀,但這并不代表不會餓。
尤其境界越是高深,平日里即便坐著不動,為了維持這強橫肉身的運轉(zhuǎn),所需的精氣也是尋常人的數(shù)十倍。
哪怕是種蓮境的大能,若是真?zhèn)€十天半個月不沾葷腥,哪怕真氣不枯,這身子骨也得先熬干了。
餐風飲露?
那是傳說中的仙人手段。
姜月初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十文錢一碗,加蛋兩文。”
她頓了頓,語氣平淡。
“我請你?”
游無疆身子微微一震,顯然有些意動。
但很快,又被他按捺下去。
“無功不受祿。”
他轉(zhuǎn)過頭,一臉正氣。
“婆婆說了,出門在外,不能隨便欠人人情。”
聞言,姜月初挑了挑眉。
這傻小子。
嘴倒是硬的狠......
“既然游大人不愿欠人情,那咱們做個買賣如何?”
“什么買賣?”
游無疆一愣,警惕地看著她。
他雖然涉世未深,但也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更何況,總覺得眼前的少女,似乎沒安什么好心思......
“劍,不能賣...身上的金袍,是司里公物,也不能抵押。”
“誰要你的劍和袍子。”
“那你要什么......”
姜月初看向他的腰間。
“翻江妖王的尸首,在你這兒吧?”
游無疆一愣,下意識地護住腰間玉佩。
“是......”
姜月初點了點頭,嘴角勾起,“既然在你這兒,那就好辦了。”
“我要的不多。”
她伸出小拇指,比劃了一下指甲蓋大小的一截。
“切這么大一塊肉給我,這頓飯,我請。”
“???”
游無疆瞪大了眼睛,滿臉震驚。
“你......你要妖魔血肉?不行!不行!!”
“這可是公物,婆婆說了,是要上交給總司入庫的。”
姜月初也不急,默默地夾起煎得金黃流油的荷包蛋。
蛋液流出,香氣四溢。
“真香。”
姜月初慢條斯理地咀嚼著,聲音含糊不清。
“這店家的手藝不錯,用的還是豬油,那叫一個地道。”
咕嚕——
這一聲,比剛才還要響亮。
游無疆臉色漲紅,口水瘋狂吞咽。
見時機差不多了。
姜月初咽下嘴里的食物,再次開口,“那妖王身軀數(shù)十丈,少說也有幾萬斤重。”
“這一路顛簸,稍微縮水那么一點點,不是很正常嗎?”
“再說了。”
姜月初身子微微前傾,清冷的眸子直視著游無疆。
“那畜生,是你殺的嗎?”
游無疆一滯,老實搖頭:“不是。”
“那是誰殺的?”
“是......是你。”
“既然是我殺的。”
姜月初攤了攤手,理直氣壯,“那我拿一點,過分嗎?”
“這......”
游無疆腦子有點亂。
這邏輯聽起來......似乎無懈可擊?
妖是她殺的。
若不是總司有規(guī)矩,這尸首確實該歸出力最大的人。
如今她只要指甲蓋那么大一塊肉......
還請自己吃一頓飯......
怎么算,都是自己賺了。
終于。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什么違背祖宗的決定。
“只要......指甲蓋那么大?”
姜月初點頭,“就這么大。”
游無疆咬了咬牙,手掌一翻。
一塊約莫只有銅錢大小的深紅肉塊,憑空出現(xiàn)在桌上。
即便只有這么一點。
種蓮大妖的兇煞之氣,依然讓周遭的空氣溫度驟降。
連那煮面的老漢都打了個寒顫,疑惑地抬頭看了看天。
怎么突然變冷了?
姜月初眼疾手快,袖袍一卷。
血肉便已消失不見,被她收入了腹中須彌空間。
動作行云流水,顯然是早有預(yù)謀。
“老板!”
“再來一碗面!加三個蛋!”
“好嘞——!”
片刻后。
熱氣騰騰的大碗面上桌。
游無疆再也顧不得什么金袍風度,抓起筷子,埋頭便是一頓風卷殘云。
呼嚕呼嚕——
姜月初坐在一旁,看著眼前狼吞虎咽的絕世天驕。
心里盤算著。
三十丈長的妖尸。
幾萬斤的肉。
這一路三千里,若是能把這傻小子身上的存貨都騙過來......
她看著對方的目光,愈發(fā)柔和。
“慢點吃,不夠還有。”
游無疆抬起頭,眼中滿是感動。
“姜姑娘......是個好人。”
“嗯。”
姜月初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我也這么覺得。”
...
淮南道往北,過了揚子江,風便漸漸硬了起來。
這一路行來,又是數(shù)日。
此時已入河南道地界。
官道寬闊,車馬如龍。
一座巍峨的城池輪廓,在黃昏的余暉中若隱若現(xiàn)。
汴州。
作為扼守運河的重鎮(zhèn),此處繁華雖不及長安洛陽,卻也遠非尋常郡縣可比。
兩道身影隨著人流緩緩入城。
姜月初牽著馬,目光在街道兩旁的店鋪招牌上掃過,神色平淡,只是那雙眸子深處,隱隱透著一絲期待。
身旁。
游無疆依舊是一身顯眼的金袍,背負慘白長劍。
“游大人。”
姜月初在一處酒樓前停下腳步。
游無疆身子一顫,下意識地捂住腰間的玉佩。
“又......又怎么了?”
“連日趕路,風餐露宿,游大人身為金袍巡察,身嬌肉貴,總是吃干糧怎么行?今日入了汴州,怎么也得好好犒勞一番。”
游無疆咽了口唾沫。
他自幼練武,平日里吃的都是沒什么滋味的藥膳。
這一路跟著姜月初,雖然總是覺得自己虧了,但也是第一次品嘗到各地的特色美食。
“老規(guī)矩?”
游無疆身子一僵。
這幾日,這種對話已經(jīng)重復(fù)了不下十次。
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后來的猶豫,再到如今......
他竟是生出了一絲熟練感。
“這次......要多少?”
姜月初伸出手,比劃了一下。
游無疆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又要漲價?!上一回在揚州,只要了五十斤,怎么到了這兒就要這么多了?!”
“那是揚州。”
姜月初理直氣壯,“如今河南大旱,物資匱乏,這物價自然就貴。”
游無疆皺眉思索。
好像...確實有這么一回事。
“行......行吧。”
...
雅間內(nèi)。
菜過五味。
游無疆抱著一只燒雞啃得滿嘴流油。
姜月初則是慢條斯理地喝著湯,時不時往那須彌空間內(nèi)感應(yīng)一番。
這一路上。
借著各種由頭。
從最開始的一碗面換指甲蓋大小的肉。
到后來。
理由千奇百怪。
但游無疆這傻小子,除了在武道上天賦異稟。
于這人情世故,算術(shù)交易上,簡直單純得像張白紙。
只要姜月初說得一本正經(jīng),再配上一點小恩小惠。
便也就稀里糊涂地給了。
如今,空間里的妖魔血肉已是堆成了小山。
姜月初略一盤算。
嗯...
數(shù)量是足夠了。
今晚,或許就能突破至八紋!
此時。
游無疆啃完了燒雞,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
閑來無事。
他將神識探入腰間那枚儲物玉佩之中。
想要看看那頭翻江妖王的尸首狀況。
畢竟是婆婆千叮嚀萬囑咐的公物,這一路上雖說切了一點點出去換吃的,但想來應(yīng)該無傷大雅。
然而。
下一瞬。
游無疆猛地站起身,瞪大了眼睛。
“這......這......”
神識掃過。
那玉佩空間之內(nèi)。
原本龐大如山岳般的妖王尸首。
此刻......
竟是憑空少了一大截!
游無疆顫抖著手,指著對面那一臉淡然的少女。
“你......你......”
姜月初放下湯碗,抬起眼皮,一臉無辜。
“我什么我?不是你自己要換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