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40年1月1日 14:30
地點:靜安區記憶編輯中心,3號操作室
環境參數:恒溫23℃,空氣凈化級別A ,白噪音設定:雨聲
患者情緒指數:悲傷值8.7/10,決策猶豫指數6.2/10
陳未央討厭雨聲。
尤其是人工合成的雨聲——太均勻,太穩定,每一個雨滴落下的間隔都是精確的0.47秒,像某種溫柔的酷刑。她關掉了墻上的白噪音開關,于是房間里只剩下醫療器械的低頻嗡鳴,和老人緩慢的呼吸聲。
老人姓沈,八十四歲,退休物理學家。此刻他躺在神經編輯椅上,蒼白的頭顱被金屬支架固定,太陽穴貼著六十四枚電極。他的眼睛閉著,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轉動——那是REM睡眠期的特征,也是記憶提取的最佳狀態。
“沈教授,我們最后確認一次。”陳未央的聲音在隔音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您要求刪除的,是與妻子李素琴女士相關的所有記憶,時間跨度:1964年相識至2028年她去世,共六十四年。確認嗎?”
老人沒睜眼,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電極捕捉到他的神經信號,轉換成文字顯示在屏幕上:【確認。】
陳未央調出法律文書:“根據《記憶編輯法》第9條,您需要提供刪除理由。您之前填寫的理由是‘回憶質量低于當代標準’。能具體解釋一下嗎?”
屏幕上開始浮現文字,是老人的腦機接口直接輸出的:
【三天前,我參加了社區“記憶優化講座”。講師演示了記憶評估系統。我上傳了和素琴的回憶片段——1968年我們在北大荒結婚那天,1977年恢復高考后一起復習,1985年她第一次用上洗衣機時的笑容,1999年澳門回歸時我們在電視前擁抱……系統評估結果:平均情感強度6.3/10,細節清晰度5.8/10,幸福指數7.1/10。】
文字停頓了一下。
【而講師展示的“當代優質記憶樣本”——一對2025年結婚的年輕人,用情感增強設備記錄的蜜月,平均評分9.4/10。】
陳未央感覺胸口發悶。她調出那天的講座記錄,找到了沈教授提到的片段。全息投影里,年輕夫婦在馬爾代夫的海灘上奔跑,陽光、海浪、慢動作的親吻,每一個畫面都經過情感色彩算法優化,飽和度調到能刺痛眼睛的程度。旁白用亢奮的語氣說:“這才是值得珍藏的記憶!模糊的、平淡的、不夠強烈的回憶,只會占據我們寶貴的腦容量!”
“沈教授,”陳未央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記憶評估系統只是商業產品,不是官方標準。那些分數沒有法律效力,也不代表您真實的幸福——”
【但代表真實存在的差距。】老人打斷她,【我昨天去看了素琴的墓地。我坐在墓碑前,想回憶我們最快樂的時刻,結果腦海里最先浮現的……是她化療掉光頭發那天,我幫她戴假發,手一直在抖。是她臨走前三天,已經說不出話,只能用手指在我掌心寫‘不哭’。是火化爐門關上的聲音。】
文字開始顫抖。
【我活了八十四年,和一個人相愛了六十四年。到頭來,我的記憶庫里,最清晰的居然全是痛苦。而那些應該美好的部分……它們褪色了。像舊照片一樣,模糊了。】
陳未央看著屏幕上那些文字。每一個字都像針,扎進她作為倫理學家的理性,也扎進她作為人類的共情本能。
“記憶本來就是會褪色的。”她說,“這是生物大腦的保護機制。而且痛苦記憶更深刻,這是進化決定的——”
【那為什么現在的年輕人不會?】老人問,【為什么他們的記憶可以用設備增強?為什么他們老了以后,回想起的蜜月還是那么鮮艷?為什么我的愛情回憶,就要在時間的侵蝕里一點點風化,而他們的不會?】
他睜開眼。那是一雙渾濁的、布滿血絲的眼睛,但眼神里有某種物理學家特有的、近乎殘酷的清醒。
“這不公平,陳醫生。”他說,聲音很輕,“如果科技已經能讓一部分人擁有永恒鮮活的記憶,而我們這些出生得太早的人,只能守著褪色的回憶慢慢老去……那這六十四年,到底算什么?一場注定會輸給時間的徒勞?”
陳未央無法回答。
她調出操作界面,準備開始記憶標記。按照流程,她需要先掃描老人的海馬體,定位所有與“李素琴”相關的神經印記,然后給每一段記憶打上“待刪除”標簽。整個過程需要六到八小時,期間老人會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重溫一生。
“在開始前,我需要告知您風險。”陳未央背誦法律規定的告知義務,“第一,記憶刪除是不可逆的。第二,可能產生‘記憶空洞效應’——您會感覺到生命中有一段空白的時光,可能導致身份認知障礙。第三,可能引發連鎖遺忘——與目標記憶相關的其他記憶也可能受損,比如您可能同時忘記北大荒的氣候、1977年的高考試題、1985年洗衣機的品牌……”
【我都知道。】老人說,【同意書我已經簽了。】
“還有第四條。”陳未央看著他的眼睛,“刪除后,您對李素琴女士的情感依戀也會消失。您可能不會再想去她的墓地,不會再保留她的照片,甚至聽到她的名字也不會有感覺。您確定要這樣嗎?”
老人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說:“她去世那天,我在日記里寫:如果有一天科技能讓我忘記這種痛苦,我一定選擇忘記。現在我八十四歲了,離死亡不遠了。我想在走之前……輕松一點。”
陳未央點點頭。
她點擊【開始掃描】。
儀器啟動,發出低沉的嗡鳴。老人重新閉上眼睛,電極開始讀取他的腦波。屏幕上,時間軸開始倒退——從2028年李素琴的葬禮,倒回2025年她的確診日,倒回2010年他們的金婚紀念,倒回1997年香港回歸夜的擁抱……
記憶像倒流的河,在屏幕上閃現出破碎的畫面:黑白照片、彩色照片、模糊的錄像、清晰的數字影像。時代在畫面里變遷,服裝在變,家具在變,連天空的顏色都在變——從1960年代灰蒙蒙的北京天空,到21世紀被光污染染成紫色的上海夜空。
唯一不變的,是那個叫李素琴的女人。
她在每一個畫面里,從扎著麻花辮的少女,到燙著卷發的中年,到白發蒼蒼的老婦。她在笑,在哭,在生氣,在沉思。她在北大荒的土坯房里生火,在恢復高考后的圖書館里熬夜,在兒子婚禮上抹眼淚,在孫女的滿月宴上戴壽星帽。
陳未央看著這些畫面。
她本該只是冷靜地標記,像處理任何一例記憶編輯手術。但她的手懸在操作界面上,遲遲沒有落下第一個“刪除”標簽。
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她正在觀看的,不是“低于當代標準”的次品記憶。
而是一整個時代的愛情樣本。
一種沒有情感增強設備、沒有神經記錄儀、沒有社交媒體分享、甚至沒有彩色照片的愛情。一種在貧瘠中生長,在動蕩中堅持,在沉默中綿延的愛情。一種笨拙的、粗糙的、會褪色的、但真實存在過的愛情。
而根據今天早上公布的數據,這種愛情的“質量評分”,輸給了AI生成的情感。
輸給了算法優化的蜜月影像。
輸給了永恒鮮艷的數字記憶。
她感到一陣惡心。
“暫停掃描。”她說。
儀器停止。老人微微皺眉,但沒有醒來——他正處于深度記憶回溯狀態。
陳未央站起來,走到窗邊。窗外是靜安區的老街道,梧桐樹光禿禿的枝丫伸向灰色的天空。街角有個老式電話亭,2040年還在,雖然早就沒人用了,像個時代的墓碑。
她的手環震動。是助理發來的消息:
【陳主任,今天預約記憶刪除的患者增加了300%。原因調查顯示:68%提到了“不想擁有低質量回憶”,42%直接引用今早的“人類愛情指數低于AI”新聞。】
緊接著又一條:
【倫理委員會緊急會議通知:今晚八點,討論是否暫停記憶刪除服務,以防大規模“記憶恐慌”引發社會危機。您需要出席。】
陳未央關閉消息。
她回頭看著操作椅上沉睡的老人。屏幕上,記憶流停在1977年——李素琴在煤油燈下給沈教授補衣服,針線在粗糙的布料間穿梭,她的手指凍得通紅,但嘴角帶著笑。窗外的北大荒,風雪呼嘯。
那個畫面沒有任何“情感增強”。
但它讓陳未央的心,痛了一下。
真正的、生理性的痛。
她回到操作臺,沒有繼續標記刪除,而是調出了另一個界面——她的個人研究數據庫。里面存儲著她二十年來收集的“非標準情感案例”:那些無法被72項指標量化的愛情故事。
她輸入關鍵詞:“褪色記憶的真實性研究”。
系統彈出三篇論文,都是她十年前寫的,當時被學術期刊以“缺乏量化依據”為由拒稿。她點開第一篇,標題是《論遺忘作為愛情的組成部分》。
里面有一段話,現在讀起來像預言:
“當代情感科技追求的是永恒鮮活、永不褪色的記憶。但這可能違背了愛情的本質——愛情之所以珍貴,部分原因在于它無法被完美保存。就像花朵會凋謝、照片會泛黃、記憶會模糊,這些‘不完美’不是愛情的缺陷,而是它作為時間之造物的證明。當我們用技術消除所有褪色和遺忘,我們消除的可能是愛情本身的時間性,從而把它從一種生命體驗,降格為一種可無限復制的數據產品。”
陳未央盯著那段話,看了很久。
然后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關閉了記憶刪除程序,改為啟動“深度記憶萃取模式”。這個模式不是刪除記憶,而是用高精度掃描儀,把記憶中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像素、每一段聲音、每一種氣味、每一次觸感——完整地數字化保存。
過程需要更長時間,也更耗能。
但她想這么做。
儀器重新啟動。這一次,它不是在標記刪除,而是在小心翼翼地“采摘”記憶,像從古老的絲綢上揭下依然鮮艷的繡片。
屏幕上,畫面開始變得更加清晰。不只是視覺畫面,還有附屬數據:當時的氣溫、空氣中的味道、光線的角度、聲音的頻率……這些信息原本沉睡在老人的潛意識里,現在被一點點喚醒。
1968年北大荒的婚禮:氣溫零下22度,空氣里有柴火和凍土的味道,光線是從土坯房窗戶紙透進來的昏黃,背景音是風聲和遠處狼嚎。
1977年恢復高考的復習夜:室溫8度,煤油燈煙味,墨水和劣質紙張的味道,筆尖劃過草稿紙的沙沙聲,遠處雞鳴。
1985年第一次用洗衣機:室溫26度,新電器塑料味和洗衣粉的檸檬香,洗衣機運轉時笨重的轟鳴,她和他的笑聲。
1999年澳門回歸:室溫22度,電視顯像管的靜電味,國歌聲,窗外有人放鞭炮,他們擁抱時毛衣摩擦的聲音。
……
記憶在數字化。
但不是變成那種經過算法優化的、飽和度爆表的“優質記憶樣本”。
而是變成一種考古學式的、保留所有時代痕跡的、甚至保留褪色和模糊的、真實的記憶標本。
陳未央看著這些數據流,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不是在幫沈教授保存記憶。
她是在為一種正在被宣告“過時”的愛情模式,建立檔案館。
四個小時后,掃描完成。
陳未央喚醒老人。
他睜開眼,眼神迷茫了幾秒,然后聚焦:“結束了嗎?我……我感覺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手術完成了。”陳未央說,沒有解釋具體完成了什么,“您需要休息一下。護士會帶您去觀察室。”
老人被扶起來。他走路有些踉蹌,記憶回溯消耗了大量精力。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回頭:“陳醫生,刪掉之后……我真的會輕松一點嗎?”
陳未央看著他,看著這個想要刪除六十四年愛情來換取輕松的老人。
“沈教授,”她說,“我有個問題想問您。”
“什么?”
“如果現在,科技可以完美復制李素琴女士——不只是外表,還有她的性格、她的記憶、她的所有習慣,創造出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AI。您愿意接受嗎?”
老人愣住了。
他站在門口,手扶著門框,背微微佝僂。窗外下午的光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很久很久,他搖了搖頭。
“不愿意。”他說,聲音很輕,但很堅定,“因為她受過的苦,我不想再讓她受第二遍。即使只是復制品。”
然后他慢慢走出門,消失在走廊盡頭。
陳未央站在原地。
她看著屏幕上已經完成數字化的記憶庫:64.7TB的數據,涵蓋六十四年的點滴。每一個數據點都標注著時間、地點、感官信息、情感強度。
平均情感強度:6.3/10。
細節清晰度:5.8/10。
幸福指數:7.1/10。
按照商業系統的標準,這確實是“低于當代標準”的記憶。
但陳未央調出了另一個評估模型——她自己私下開發的,從未公開的模型。這個模型不評估記憶的“質量”,而是評估它的“深度”:時間的厚度,經歷的密度,共同成長的軌跡,在逆境中的堅持,在平淡中的相守。
她把沈教授的記憶數據導入。
結果需要幾分鐘計算。
她趁著等待的時間,打開手環,查看今天的熱搜。前十條全部與“愛情指數”相關:
1. #人類輸給AI的愛情#(爆)
2. #我該和AI伴侶分手嗎#(熱)
3. #記憶刪除診所排隊實況#(新)
4. #情感增強設備銷量暴漲300%#
5. #專家建議接受現實擁抱AI愛情#
6. #人類愛情已死#
7. #我們懷念不完美的愛#(微弱上升)
第七條,閱讀量只有前幾條的十分之一,但正在緩慢上升。
陳未央點進去。
是個匿名用戶建的討論區,里面有很多老照片:模糊的結婚照、褪色的情書、手寫的日記。配文都很簡單:
“爺爺奶奶結婚六十年,從沒說過‘我愛你’,但爺爺走時,奶奶握著他的手三天沒放。”
“爸媽吵了一輩子架,但媽生病時,爸學會了所有家務。”
“我和他異地戀五年,攢了一抽屜火車票,最后也沒能在一起。但我不后悔。”
下面有人評論:
“這些故事要是用評估系統打分,可能都不及格吧。”
“但現在看,為什么想哭呢?”
“因為真實。因為不完美。因為……像活著。”
陳未央一條條翻看。
她看到有人在曬離婚證,配文:“三年婚姻,評估系統說我們匹配度92%。結果呢?他連我花粉過敏都不知道。”
有人曬AI伴侶的完美情書,配文:“每一句都說到我心里,但為什么感覺不到溫度?”
有人曬自己親手織的歪歪扭扭的圍巾,配文:“男友說這是史上最丑圍巾,但他戴了十年。”
這些碎片,這些不符合“優質標準”的情感碎片,在這個角落里悄悄匯集,像暗流。
這時,她的私人評估模型計算完成了。
結果彈出:
【沈XX與李素琴記憶深度評估】
時間厚度:64年(滿分100)
經歷密度:387個重大共同事件(滿分500)
共同成長軌跡:顯著(是/否)
逆境堅持指數:9.7/10
平淡相守指數:9.3/10
綜合深度評分:8.9/10
評語:這是一段具備歷史縱深、經歷了時代變遷、在貧瘠與動蕩中依然生長的愛情。其價值不在于每一刻的“情感強度”,而在于時間累積出的“情感重量”。這種愛情模式在當代評估體系中處于劣勢,但可能代表某種正在消失的情感智慧。
陳未央看著那個“8.9/10”。
比商業系統給的“7.1/10”高得多。
也比今天公布的“人類原生愛情指數47.3(換算成10分制約4.7分)”高得多。
她突然意識到:問題可能不在于人類不會愛了。
而在于我們用了錯誤的尺子。
就在此時,操作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是她的助理小唐,臉色蒼白:“陳主任,出事了。”
“什么事?”
“記憶刪除中心門口……聚集了至少三百人。都是看到新聞后,要求立刻刪除‘低質量記憶’的。他們說,既然人類愛情已經輸給了AI,那留著這些不及格的回憶只是恥辱。”
陳未央沖到窗邊。
樓下,黑壓壓的人群圍在診所門口。他們舉著牌子,上面寫著:
“刪除痛苦回憶!”
“不要劣質愛情記憶!”
“我們要AI級的情感體驗!”
還有人拿著擴音器喊:“憑什么我們生得早,就要承受褪色的記憶?科技發達了,我們也有權擁有鮮活的愛情回憶!刪除舊的,植入新的!”
人群情緒激動。保安在盡力維持秩序,但人越來越多。
陳未央的手環震動,是倫理委員會**打來的緊急通話。
她接起。
“陳主任,情況你看到了。”**的聲音急促,“委員會決定:立刻暫停所有記憶刪除服務,直到社會情緒穩定。但我們需要一個公眾能接受的理由。你作為記憶編輯領域的權威,現在馬上準備一份聲明,解釋為什么記憶刪除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二十分鐘后,全球直播。”
“二十分鐘?”陳未央說,“這不夠——”
“這是命令。”**打斷她,“現在人心惶惶,我們必須立刻行動。否則今天之內,全上海可能會有上萬人沖進記憶診所,要求刪除自己大半生的回憶。那會是一場災難。”
通話掛斷。
小唐緊張地看著她:“主任,怎么辦?聲明要怎么寫?總不能直接說‘你們的回憶其實很有價值’吧?現在沒人聽得進去這種話。”
陳未央看向窗外涌動的人群。
又看向屏幕上,沈教授和李素琴六十四年的記憶數據。
再看看那個私人評估模型給出的“8.9/10”。
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然后睜開眼睛,眼神變得堅定。
“小唐,”她說,“幫我連接診所門口的大屏幕。還有,通知所有媒體:二十分鐘后,我會在現場發布聲明。”
“您要下樓?現在下面很危險——”
“有些話,”陳未央走向門口,“必須當面說。”
她脫下白大褂,露出里面的便裝——簡單的黑色高領衫,沒有任何標識。然后她走到操作臺前,做了三件事:
第一,把沈教授的記憶數據加密,上傳到她的私人服務器。
第二,把她那個私人評估模型的源代碼打包,準備公開。
第三,在沈教授的記憶庫里,選中了一段——1968年北大荒婚禮的那個夜晚。氣溫零下22度,空氣里有柴火和凍土的味道。
她把這些數據拷進便攜全息播放器。
然后,她推開門,走向電梯。
走向樓下那三百個,想要刪除自己愛情記憶的人。
走向這個正在宣告人類愛情“失敗”的世界。
電梯下降的數字跳動:10、9、8……
陳未央握緊手中的全息播放器。
她想:也許今天,我會失去倫理委員會副**的職位。
也許今天,我會被學術界嘲笑為“反技術的情感原教旨主義者”。
也許今天,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數據證明是“非理性”的。
但有些話,必須有人說。
有些價值,必須有人捍衛。
哪怕用的,是一把已經被時代宣布“過時”的尺子。
電梯門打開。
一樓大廳。
人群的喧囂像熱浪一樣撲面而來。
陳未央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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