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諧號，一間燈光柔和溫暖的會客廳。

廖仲略顯局促地坐在過于溫軟舒適的沙發(fā)上，雙手有些不自在地放在膝蓋上。

他抬頭看了一眼墻壁上巨大的直播畫面。

陸昭正安靜地翻閱著一本厚重的書籍，側(cè)臉在光線下顯得專注而平靜。

隨后，他的目光回到，面前兩位笑容滿面的保衛(wèi)人員身上。

“廖先生，放松點。”

其中一位自稱張昆的保衛(wèi)人員語氣溫和，

“關(guān)于陸昭先生的基本情況，我們都已調(diào)閱過檔案。今天請你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們在福利院時期，關(guān)于他的一些事情。”

廖仲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

另一位保衛(wèi)人員王峰，立刻微笑著示意了一下擺在廖仲面前的那杯深褐色、冒著細(xì)微氣泡的液體：

“渴了？喝點冰可樂，專門給你準(zhǔn)備的。要是不喜歡，想喝什么盡管說。”

廖仲搖了搖頭，干咽了一下喉嚨，聲音很輕：

“兩位叔叔，我們在福利院的時候…………沒什么特別的。”

“我很感謝福利院，雖然它后來遷移了，老師們也走了。”

“但我十八歲開始打工，用福利院的名字寄出了第一筆錢給義工組織，想去幫助有需要的人。后來…………后來每個月，我都盡量省出一點寄過去。”

他停頓了一下，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種堅定：

“但我真的沒什么能說的了。小陸的事情，我不懂，你們…………可以直接去問他。”

張昆和王峰對視一眼，眼神中掠過一絲無奈。

張昆笑了笑，打破短暫的沉默：

“這樣吧，廖先生，你先休息一下。”

“想吃什么，喝什么，盡管開口。等你休息好了，如果想起什么，隨時告訴我們。”

廖仲卻搖了搖頭，清晰地說道：“我想回家。”

保衛(wèi)人員愣了一下。

王峰隨即笑道：

“家？哦，你是說居住巢艙吧？有什么東西落在那兒了？告訴我們，我們?nèi)湍隳谩！?/p>

以后你就住在這里，這里寬敞，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們說就行。”

“我叫王峰，他叫張昆，以后我們負(fù)責(zé)照顧你。”

張昆也接口道，目光關(guān)切地掃過廖仲的腿：

“是啊，廖先生。我看你走路好像有點不方便，要不要安排醫(yī)療機器人幫你仔細(xì)檢查一下？”

“我想回家，”

廖仲重復(fù)道，聲音不大，卻帶著平靜和力量，

“我想回去睡覺。”

張昆還想再勸，王峰用眼神制止了他。

王峰站起身：“廖先生，請稍等。”

他走到一旁，通過加密終端低聲與上級溝通。

幾分鐘后，王峰回來，與張昆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對廖仲露出笑容：

“好的，廖先生，你可以回去了。”

…………

當(dāng)廖仲重新踏進(jìn)和諧號生活區(qū)時，已經(jīng)是人造夜幕低垂的時刻。

巨大的主屏幕上，陸昭依然在安靜地閱讀，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guān)。

廣場上依舊聚集著不少人。

他們仰著頭，臉上洋溢著興奮與崇拜，熱烈地議論著關(guān)于陸昭的一切，語氣中充滿了與有榮焉的激動。

“兩天了…………陸神顯然又要搞大事了！”

“廢話，這誰不知道啊，只是不知道陸神這次又要發(fā)明什么科技，震撼全世界！”

“可惜啊，也不知道是哪些混蛋想去搶礦石，也不知道陸神會不會生氣！”

廖仲停下腳步，在喧鬧的人群邊緣，默默抬起頭，看著屏幕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膝蓋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

他才低下頭，繼續(xù)一瘸一拐地，朝著自己那位于生活區(qū)底層的巢艙走去。

通道狹窄而擁擠。

空氣中彌漫著循環(huán)系統(tǒng)也難以完全凈化的、略顯渾濁的氣息，混合著各種食物和汗水的味道。

艙壁隔音效果一般，隔壁巢艙的說話聲、孩子的哭鬧聲隱約可聞。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個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特殊“談話”的人回來。

也沒有人在意他一瘸一拐的步伐。

他來到自己那個編號靠后、位置偏僻的巢艙門口。

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李莉正等在那里。

李莉看到他出現(xiàn)。

原本有些焦躁的臉上立刻綻放出甜美的笑容，快步迎了上來，親昵地一把抱住他的手臂：

“仲哥！你回來啦！他們找你什么事呀？是不是好事？以后我們是不是…………”

她的話沒說完，廖仲已經(jīng)輕輕將手臂抽了出來，臉上扯出一抹勉強的微笑，打斷了她：

“小莉，我有點困，很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

李莉俏麗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又恢復(fù)了那副乖巧體貼的模樣，柔聲道：

“好啊，仲哥，你累了就好好休息，我等你。”

說著，她踮起腳尖，快速在廖仲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廖仲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伸手刷開巢艙門，側(cè)身擠了進(jìn)去。

狹小的空間幾乎被一張簡易床鋪占滿，頭頂?shù)恼彰鳠羯l(fā)著微弱的光芒。

他脫下磨損嚴(yán)重的工裝外套，直接躺倒在硬邦邦的床鋪上。

拉過那床帶著洗滌劑味道、卻依舊顯得有些陳舊的被子，把自己連頭一起蒙住。

巢艙的隔音并不好。

外面廣場上隱約傳來的、關(guān)于陸昭的歡呼和議論聲，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模糊不清。

在一片昏暗中，被褥之下，終于響起了一陣極力壓抑著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

“小陸…………”

“我知道……他們對我好，其實都是因為你…………”

“我知道，他們都想拿我當(dāng)冤大頭，來對付你…………”

“沒有人會真正幫我……羅洋他們也只是想利用我，李莉也不是真的喜歡我…………”

“我……我是沒什么用，只會蒙著頭在動力矩陣踩單車……可我不是傻子…………”

“我只是……只是想跟你一樣，不想放棄，想靠自己，做好自己的事，過好自己的日子…………”

“對不起……我阻止不了羅洋他們，我也對付不了他們……小陸……”

“我只能說不知道，我沒有辦法……”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對不起……小陸……”

他的聲音哽咽，充滿了無助和掙扎。

在這片屬于底層掙扎者的狹小空間里，被厚重的被褥吸收，微不可聞。

就在這時。

巢艙外，整個生活區(qū)廣場上。

之前那些關(guān)于陸昭的零星議論和歡呼，驟然匯聚成一片山呼海嘯般的聲浪！

巨大的廣播聲也隨即響起，壓過了一切嘈雜：

【成功了！陸昭先生成功制造出“鍛星”級工業(yè)母機！】

【重復(fù)！“鍛星”級工業(yè)母機已下線！綜合性能超越舊時代巔峰德瑪吉母機百分之五十以上！】

【工業(yè)基石已被重塑！這是邁向新紀(jì)元的關(guān)鍵一步！】

【我們見證了歷史！】

歡呼聲、驚嘆聲、難以置信的尖叫，如同海嘯般透過并不隔音的艙壁傳來，震得小小的巢艙似乎都在微微顫動。

將被子下，廖仲的抽泣聲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