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當日,天還未亮,清虛派七峰的晨鐘便接連響起。
鐘聲渾厚悠長,穿透層層山霧,在群峰之間往復回蕩。寧有月從打坐中睜開眼,窗外仍是深沉的黛藍色,只有東邊天際透出一線極淡的灰白。她起身,撣了撣衣袍,推開房門。
外門弟子已經在仙鶴驛站集結,等待長老帶路。
“什么?——”圓臉少女瞪大眼:“你沒有準備靈器??”
寧有月:“沒有趁手的。”
春桃一聲哀嚎,仿佛見到寧有月慘敗的樣子,口中不停喃喃道:“完了完了完了……”
寧有月被她嘮叨得有些無奈,往旁邊站了站。
“發生了什么?”人群自動散開,劉執事穿過人群,敏銳的聽到了春桃的抱怨。
寧有月裝乖巧:“什么都沒發生——”
話音未落,春桃告狀道:“劉師叔!絳月師姐連靈器都沒準備——”
劉執事一皺眉,轉頭來看她:“此話當真?張長老不是讓你去挑過靈器?”
寧有月說:“選了,沒有合適的。”
劉執事沉吟,道:“除開最后擂臺賽,別的也不太需要靈器,你且先去。”
時辰到了,劉執事袍袖一揮,仙鶴長鳴,外門弟子們魚貫登上鶴背。鶴群振翅而起,乘風穿過漸淡的晨霧,向著清崖峰方向飛去。
天色在飛行中一分分亮起。東方那線灰白洇染開來,化作一片淡淡的魚肚青,繼而透出些許暖金的微光,柔和地勾勒出群山的輪廓。
清崖峰位于內門,山頂平坦,山間霧氣如流動的輕紗,纏繞著墨綠色的林海與陡峭的巖壁。
寧有月坐在鶴背上,低頭望去,只見下方山道上已有人影點點,皆是趕往主峰的各峰弟子,像數道細流,從不同方向匯向一處。
仙鶴在主峰巨大的廣場邊緣降落。此地地勢開闊,以白玉鋪就的地面在曦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
廣場盡頭,九級高階之上,矗立著清崖峰的正殿,飛檐斗拱在漸明的天光中顯得莊重肅穆。廣場上已是人頭攢動,各峰弟子按序列站定,衣袍顏色略有區分,外門弟子皆著月白,站在最外圍。
人雖多,卻異常安靜。只有山風穿過廣場邊緣古松的簌簌聲,以及間或幾聲清越的鳥鳴。空氣中彌漫著晨露與松針混合的清冽氣息,隱隱還有一縷檀香,自大殿方向飄來。
忽然,清越的鐘聲自大殿深處響起,一聲,兩聲,三聲。余音裊裊,蕩滌群山。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目光投向高階之上。
數道身影自殿中緩步而出,當先一人身著深青道袍,長須垂胸,面容清癯,目光溫潤卻自有威儀,正是清虛派掌門玄真子。他身后跟著數位峰主與長老,外門劉執事也在其中,只是站在側后方。
掌門玄真子行至高階邊緣,目光徐徐掃過下方廣場上千弟子。他的聲音并不如何洪亮,卻清晰地送入每個人耳中,仿佛就在身側低語:
“大道至簡,唯勤唯專。今日大比,非為爭勝,而為證道、明心、見性。”
山風恰好在此刻稍稍停息,他的話語在寂靜的廣場上空回蕩。
寧有月站在外門弟子隊列中,看向臺上。掌門玄真子是她的師叔,但是交集卻不算多。
“敘言,你來講兩句。”玄真子道,只見一身著淡金色衣袍的少年領命上前。
這就是宗門大比的負責人江敘言了。
江敘言穩步走到高階中央,對掌門玄真子恭敬一禮,隨即轉身面向廣場眾人。晨光此刻已完全驅散了殘存的夜色,將他的淡金色衣袍映照得流光隱隱,更襯得他眉目清朗,氣度沉靜。
臺下傳來低低的驚喜聲,人群有些騷動,不用說就是外門弟子中“江師兄”的“鐵桿粉絲了”。
“各位同門,”他開口,聲音清澈。雖不似掌門那般蘊含道韻,卻也清晰地傳遍每個落,“大比規則,與以往相同,亦略有不同。”
他話語微頓,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場中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凝神細聽。
“大比分三試。初試,‘攀云徑’,考較根基、耐力與應變。”他抬手指向廣場西側,那里有一條掩映在蔥郁林木間的陡峭石徑,蜿蜒通向更高的山巔。
“限時登頂,前三百名,可入復試。”
“復試,‘問心林’,”江敘言繼續道,指尖轉向廣場東面一片霧氣氤氳的幽深竹林,“于林中所設幻陣內,明辨本心,勘破虛妄。時限一炷香,走出竹林者,入圍終試。”
“終試,是擂臺比試。”他的目光掠過廣場中央早已搭建好的數座高大擂臺,語氣平穩無波,“抽簽對決,切磋技藝,點到為止。最終前十,可入內門,前三甲另有獎賞。”
規則宣布完畢,場中響起些微的騷動與低語。攀云徑與問心林確實皆非純粹依賴靈器威能,更重心性與根基,不少弟子暗自松了口氣,也有人神色更加凝重。
寧有月站在人群中,目光落在江敘言身上。這位宗門大比的負責人,看起來不過弱冠之年,修為卻已深不可測,至少是元嬰后期,甚至可能更高。他行事條理分明,言語簡潔,自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沉穩氣度。
長得很帥,但不如時離。
不過這一恍惚,他的氣質倒是和記憶中的聞人歌有些相似,身形重疊起來。
大部分長老都沒有來,這是意料之內的情況,她不指望在這里遇到聞人歌和寧有星。
江敘言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視線無意間掠過外門弟子區域,在寧有月身上并未停留,如同掠過其他任何人一樣自然。但寧有月卻感覺到,就在那一瞬,似乎有極淡的神識掃過,并非探查,更像是一種慣例的、整體的感知。
“諸位,”江敘言最后道,聲音微微提高,“大道爭鋒,亦需持守本心。望各位謹記掌門訓誡,于比試中印證所學,展現我清虛風范。辰時三刻,初試開始。”
他說完,再次向掌門及諸位長老執禮,隨后退至一旁。
玄真子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廣場上的氣氛無聲地繃緊了些。弟子們或暗自調息,或檢查隨身之物,或與相熟同伴低聲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