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有月睜開眼,一陣劇痛立刻席卷全身。
她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怎么還會痛?
臨死前抽筋斷骨的滋味記憶猶新,難道死后也不得安寧?
真是命苦。
“嘶…”她咬緊牙關(guān),忍著幾欲令人昏厥的痛楚,勉強(qiáng)用手肘支撐著,一點點坐起身,倒抽一口冷氣。
眼前景象陌生,完全不是記憶中的樣子。
最先看清的,是自己胸口上一個不斷冒血的大洞。
這不是她的身體。
若是她原來的真龍之軀,根本不可能被尋常兵器所傷——百毒不侵,刀槍不入。
看樣子是借尸還魂了。
四周靜得可怕。微風(fēng)拂過,帶起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氣。這是個百余平米的凡間庭院,青石板鋪就的地面已然被暗紅的血跡大片浸染,整個院子里橫七豎八躺滿了尸體,死狀各異,場面慘烈。
寧有月吃痛的按了按不斷滲出血的傷口。
又是一樁滅門慘案,下手真狠啊。
雞犬不留。
還沒等她細(xì)看周遭環(huán)境,辨明尸體衣著身份,一股冰冷的、致命的危機(jī)感驟然逼近,瞬間鎖定了她!
寧有月全身汗毛倒豎,憑著前世的戰(zhàn)斗本能,想也不想就往旁邊一滾!
“砰!”
一聲悶響,泥土碎石飛濺!一個狼狽卻及時的翻滾,讓她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的致命一擊。但急速的閃避動作,也狠狠拉傷了肋下和背部的肌肉,傷口似乎崩裂得更開,疼得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呼吸都為之一滯。
塵土混合著血腥氣彌漫開來。
她嗆咳著抬眼望去,只見自己剛才躺著的位置,青石板已然碎裂,留下了一個足有尺許深的駭人坑洞,碎石飛濺開來。
待塵埃落定,方才那奪命一擊的源頭赫然顯現(xiàn)——竟是一顆尋常石子。
像是出手者隨手一彈的小玩意,連武器都算不上。
“哦?”
男聲懶洋洋地響起,音色干凈,好聽的過分,卻帶著一絲意外。
寧有月瞳孔地震,這個聲音!不禁脫口而出——
“大師兄——!”
卻是無暇顧及其他,又往旁邊一滾!
“砰”!又是一個大坑。
但此時寧有月恨不得把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收回去。
“有意思。”屋檐上的人停止了丟石子的動作。
伴隨著勁風(fēng),幾乎是瞬間如同鬼魅般就來到寧有月身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剛剛,叫我什么?”
寧有月被掐得喘不過氣來。
這人...
他怎么在這里啊!!
面前的神秘男子,一襲白衣勝雪,身形如孤峰懸劍,身姿修長挺拔,傲骨玄松。
那覆面的銀色面具,只吝嗇地勾勒出線條冷硬、弧度完美的下頜。
他隨意的站姿帶著幾分天成的驕縱與慵懶,然而周身氣度卻如無形山岳,沉甸甸地壓向四周,那是傲視三界、劍鋒所指莫敢不從的絕對威儀。寬大衣袖下,隱約可見其勁瘦如竹的身形輪廓,腰間玄色劍束緊勒,更添幾分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煞氣。
此刻,那雙被銀色面具襯得愈發(fā)幽深的寒眸,正居高臨下,帶著審視螻蟻般的漠然與興味,慢條斯理地落在她身上。目光如實質(zhì)的冰錐,刺骨生寒。
寧有月呼吸一滯。僅憑聲音,便認(rèn)出了來者。
時離,那個三界談之色變,聞風(fēng)喪膽的大魔頭。
不愧是千年難得一遇的美男子,寧有月即時被掐住脖子,也不禁走神,想入非非。
如果沒有掐著她就好了。
如果不是她的大師兄就好了。
“...放開我。”寧有月吃力的喊道。
快喘不上氣了!
時離怎么會在凡界跟這些小蝦米計較啊!
是不是吃錯藥了!
時離挑了挑眉,目光閃了下,當(dāng)真手一松,毫不憐香惜玉。
寧有月掉在了地上,咳嗽了半天才緩過來。
時離帶著玩味的眼神在她身上掃了一圈,也沒看出來什么特別的。
面前的少女弱小得可憐,卻能躲開渡劫期修士的兩擊——盡管只是隨手一拋的石子,自己境界也受十方荒陸的影響壓制到了化神巔峰,卻也勾起他的好奇心。
左看右看,這修為低下的少女毫無任何讓他能正眼看上的地方。
但是是少女那一句“大師兄”,讓他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左右不過個死人。
在他眼中,碾死面前這個瘦弱的少女,和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她會怎么做?
也許會痛哭流涕的求饒,也許會吐露他沒有尋的東西的下落,沒有人在死亡面前不恐懼
時離最愛的,是觀賞獵物在絕境中的丑態(tài)。看他們?yōu)榱饲笊蚴菢O盡諂媚,或是互相撕咬,揭露彼此最不堪的秘密。
寧有月:......
現(xiàn)在很想死。
要是當(dāng)年沒有發(fā)生那件事就好了。
指不定大師兄會放過她。這一地的尸體顯然就是時離的杰作。
雖然不知道誰又惹大師兄心情不好了,大概是這個原身的門派干了點討人厭的事情。
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最要緊的是如何在不暴露自己重生的事實下,在大魔頭時離手里保住這條小命。
難度簡直不亞于飛升。
寧有月的腦子飛速轉(zhuǎn)動著,思考如何糊弄過去。
她心虛的一抬頭,時離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卻是不急。
寧有月張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
就在此時,一道撕裂空氣、裹挾著恐怖力量的金光,毫無征兆地朝兩人所在之處襲擊而來!
“小心——!”寧有月察覺到危險,喊道。但是重傷的身體讓她來不及躲開,只能眼睜睜看著危機(jī)襲來!
時離眼神驟然一瞇,寒芒乍現(xiàn)。電光火石間,他左手竟信手拈花般結(jié)出一道法印,不閃不避,硬生生將那蓄滿力量的金光凌空截住!狂暴的能量在他掌印前震蕩、最終湮滅,而他身形,紋絲未動。
白擔(dān)心了,不愧是大師兄。
她都能反應(yīng)過來(只是躲不開),時離難道會忘?寧有月想。
“偷襲我?”時離一聲輕笑,帶著嘲諷,涼涼道,“正道手段,也不過如此下作卑鄙。”
話音未落,只聞幾聲衣袂破風(fēng)的輕響,幾道輕盈的身影依次落在了屋頂之上。
“時離,你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似乎并無立場置喙。”領(lǐng)頭之人彬彬有禮。
時離:“呵。”
這立于最前的年輕男子,身量頎長,一襲不染塵埃的白衣更襯得他氣質(zhì)溫潤,恍若新雪初陽。然而額心那一點朱砂卻紅得刺目,恍若一滴將凝未凝的血珠,生生破開了這份無暇的潔凈。
他面容清雅,眉眼間本有幾分書卷般的柔和,可那血色印記平添了幾分妖異。修長指節(jié)此刻正松松搭在一管青玉笛上,笛身猶縈繞著未散盡的微光——方才那撕裂空間的致命金光,正是自這溫雅執(zhí)笛人的指下,悄無聲息地迸發(fā)而出。
很強(qiáng),可惜面對的是時離。若是旁人,指不定就中招了。
讓寧有月在意的不是這一點。
這攻擊手法,寧有月太熟悉了,簡直想要鼓掌。
又來一個熟人!
不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怎么今天都來了?
若不是時離表現(xiàn)得不認(rèn)識她,還以為自己一重生就暴露身份了呢。
“你是誰?”時離漫不經(jīng)心,眼皮都未抬一下。
大師兄的目中無人的脾性真是一點面子不給。
寧有月不禁暗爽了下。
“你竟然不認(rèn)識聞人師兄!”旁邊一嬌艷的女子急了,上前一步。
又來個熟人。
怎么還扎推來?
“是什么大人物,值得我認(rèn)識嗎?”時離反問道,語氣涼涼的。
“你!”女子惱羞成怒,剛想繼續(xù)開口,那溫潤男子攔住她,“星兒。”
女子一跺腳,懊惱道:“這時離也太自負(fù)了吧!不把我們清虛派放在眼里!”
“在下聞人歌,清虛派長老第三席。”聞人歌抱拳道。
“三個大乘巔峰修士。”時離勾起一抹笑容,語氣卻帶著漫不經(jīng)心:“貴派真是下血本了。”
此言一出,幾人面色驟變。
按照算計,時離的境界在這凡界十方荒陸會被壓制到化神,聞人歌等人本回到元嬰巔峰,依靠萬靈藥谷給的破界丹,也能強(qiáng)行到化神初期,三個化神修士,時離肯定會有所忌憚。
只是一照面,就看破了他們的真實修為?
當(dāng)下這氛圍不禁緊張了起來,一時無言。
原本自信滿滿的三人心里也開始犯嘀咕。
這時離,不會早就算計到了一切吧?
毫無存在感的寧有月的目光卻落在了正道三人的身上。
真是冤家路窄。
聞人歌、寧有星,她的好徒弟,好妹妹。
靠著我留下的東西,踩著我的尸骨,還當(dāng)了長老?還口口聲聲代表正道?
問都不問我一下。
哼!
“這只小老鼠。你心心念念的救援來咯。”時離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慢條斯理的用劍尖挑起寧有月的下巴。
劍身冰涼,帶著凜冽森然的劍氣,貼在她柔軟的脖頸上,讓人心生寒意。
寧有月:......
大哥別殺我!
時離一向是有潔癖的,不喜歡與人接觸。方才不知為何,卻用手掐住了這少女的脖子。
也許是那一聲“大師兄”,讓他晃了神。時離想。
大師兄。
是穿藍(lán)衣的少女,立在初夏的千年相思樹下,光點透過枝葉灑在她身上。她笑著,將一朵淺色的小花輕輕插進(jìn)他發(fā)間,指尖帶著陽光的溫度。
“大師兄!”
聲音清亮,像風(fēng)吹過檐下的鈴鐺。
時離垂下眼,沉默不語,卻有一絲走神。
怎么辦?難道真要放他走?”寧有星暗中傳音,語氣透著不甘。
時離的手段深不可測,她心里實在沒底。
聞人歌面色凝重,沉默不語。他心中飛速權(quán)衡:這確實是千載難逢的機(jī)會,可代價若是觸怒這時離……
時離可是魔修,下手絕不會留情。
他著實不愿就此放棄,卻也承擔(dān)不起判斷失誤的后果。
時離卻在這時輕笑一聲,悠悠開口,話如驚雷:
“我想起來了。”
“你不就是玄月仙尊身邊養(yǎng)的那只寵物狐貍?”
空氣突然凝固,陷入尷尬。
寧有月:......?
又有我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她收養(yǎng)聞人歌的時候,大師兄早已閉關(guān),直到她遭人暗算慘死,都沒能再見時離一面。
自然,也沒人知道這位魔道首領(lǐng),竟是正道楷模玄月仙尊的師兄。
玄月仙尊。
千年前響徹天下的名字,又被人們遺忘,此刻重新提起,聞人歌和寧有星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旁邊的修士也好奇地打量他們,又怕得罪人,只敢偷偷猜測。
過了好一會兒,聞人歌才穩(wěn)住聲音,沉聲道:
“我是玄月仙尊的親傳弟子。仙尊臨終前將畢生所學(xué)都傳給了我。‘寵物’二字,實在侮辱人。”
但他握玉笛的手已經(jīng)發(fā)白,微微發(fā)抖。
三界天下修士如過江之鯽,玄月仙尊不過是一個隕落的天才。
沒有人記得。
對,沒有人記得...聞人歌穩(wěn)住心神。
“一只妖狐,也敢自稱親傳?”時離嗤笑一聲,卻話鋒一轉(zhuǎn),讓所有人都沒料到。
“那么……告辭了。”
“后會有期。”這一句,是輕輕落在寧有月耳邊的。
寧有月:……能不能放過我。
“攔住他!”聞人歌厲聲喝道。幾道早已準(zhǔn)備好的縛仙繩應(yīng)聲飛出,直沖時離!
“就憑這個,也想留我?”時離話音未落,縛仙繩已如靈蛇般纏至身前。只見身形竟如鬼魅般穿透了層層金光閃爍的縛仙繩,仿佛那些仙家法寶不過是無物的空氣。那幾道金光繚繞的仙索猛地收緊,卻只縛住一縷漸散的殘影,頹然墜地。
下一瞬,他已一步踏出,身形在數(shù)十丈外悠然浮現(xiàn),再一步,便徹底消失在眾人的視線盡頭。
寧有星飛身從屋檐上落下,俏臉含煞,猛地一跺腳:“是分神!中計了!”
“看樣子他早就算計到我們會來。”聞人歌溫聲道。
寧有月強(qiáng)忍著重傷之軀的劇痛,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屋檐下那道嬌艷身影牢牢鎖住。
寧有星。
偷走她龍骨和人生的妹妹。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前世龍族覆滅、抽筋斷骨的慘痛記憶洶涌而來,與眼前這張鮮活卻寫滿嗔怒的臉龐交織重疊。
她身披一襲粉色法衣,其上靈光流轉(zhuǎn),似有云錦浮動,華美非常。面容被映襯得愈發(fā)嬌柔,仿佛工筆細(xì)描而成,眉眼精致,唇色嫣紅,通身散發(fā)著一種被精心養(yǎng)護(hù)出的嬌貴,美得不容接近。
難怪一個普通的人類修士,能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突破到大乘期——看來連她的內(nèi)丹也被一起偷走了。
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那股龍的氣息正在呼喚著它的主人。
“嗯?”
寧有星皺起眉頭,她感覺到自己體內(nèi)的靈力忽然間活躍了起來,不受控制的沸騰——
“你是?”聞人歌終于注意到地上重傷的寧有月。
“探查過了,這姑娘是唯一的活口。”另一名修士走近,打量著她說道。
“恐怕是時離還沒來得及下手的獵物。”聞人歌皺眉問:“姑娘,你還好嗎?”
寧有月:……
好什么。
沒看見這血窟窿嗎?
寧有月真想給這沒眼力的白眼狼徒弟翻個白眼。
但這身體靈力枯竭,傷得極重,加上接連的情緒沖擊,她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這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后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