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號樓,八樓陽臺。
明道冷眼旁觀著樓下上演的這一幕獨角戲。
他將劉國棟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手勢,每一句話,都盡收眼底。
“好一招借勢而為,好一招化危為機。”
明道在心中發出一聲冷笑。
他瞬間就洞悉了劉國棟的全部圖謀。
借外部威脅,完成內部集權。
這老小子,真是一點機會都不放過。
從一開始的“集體主義”口號,到后來的“貢獻點制度”,再到現在的“戰時緊急狀態”,劉國棟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人性的鼓點上。
而今天,這頭意外闖入的劍齒虎,無疑成了他手中最好用的一張牌,一個最完美的工具。
它用血淋淋的殺戮,為劉國棟的獨裁統治,鋪平了最后一段路。
從此以后,藍灣半島,將再也沒有“獨行者”和“集體”之分。
只有兩種人。
統治者,和被統治者。
明道最后瞥了趙虎一眼,心中暗自下了決定。
留給他破局的時間,不多了。
……
樓下。
趙虎靠在孫鵬的身上,聽著耳邊那慷慨激昂的演講,看著劉國棟那副大義凜然、舍我其誰的救世主模樣。
再回想起,幾分鐘前,他從三樓窗戶后面看到的那張驚恐蒼白的臉。
回想起,他獨自一人沖向劍齒虎時,那棟物業大樓里死一般的沉寂。
一股混雜著失望、憤怒與惡心的情緒,直沖大腦。
英雄?
他媽的,誰是英雄?
那個在樓上嚇得屁滾尿流,此刻卻跳出來摘桃子、收買人心的政客是英雄?
還是那個被一口咬掉腦袋,連名字都可能沒幾個人記得的老王是英雄?
又或者,是自己這個被當槍使,差點把命都丟了,到頭來還要被當成背景板的傻逼是英雄?
趙虎看著不遠處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又看了看劉國棟那張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臉。
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極低的冷笑。
“嗬……”
“嗬…嗬嗬嗬…”
那笑聲,沙啞,干澀,毫不掩飾嘲諷。
他推開扶著他的孫鵬,掙扎著,勉強站穩了。
抬起頭,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那個剛剛結束演講,正準備接受眾人擁戴的“領袖”。
“劉主任……”
趙虎開口插話,讓剛剛被煽動起來的狂熱氣氛,為之一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身上。
“您剛才……在樓上看得還清楚吧?”
一句話,平平淡淡。
卻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劉國棟的臉上。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這句話里蘊含的巨大信息量和嘲諷,誰都聽得出來。
劉國棟臉上那副悲天憫人的表情,瞬間僵住了。
他眼中的光芒,在這一刻,也沉了下去,變得陰鷙而又冰冷。
他死死地盯著趙虎,那眼神,盡是失望。
這個不識抬舉的東西!
竟然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拆自己的臺!
殺機,越發濃厚了。
但僅僅一秒鐘后,那股心思又被他強行壓下去。
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迅速恢復了那副沉穩鎮定的領導者表情。
他大步走到趙虎面前,沒有回應那句誅心之問,而是伸出那只厚實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趙虎的肩膀上,恰好碰到了他的傷處。
“嘶——”
趙虎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臉色又白了幾分。
“你——”
“趙虎同志,辛苦了!你是我們藍灣半島的英雄!是我們所有人的英雄!”
劉國棟笑著看著他。
他想用“英雄”這頂高帽,扭曲趙虎那句質問的性質。
既化解自己的尷尬,又反過來占據道德的制高點。
“大家看看!”
劉國棟轉身,指著趙虎,對著所有幸存者高聲道:
“這就是我們藍灣半島的脊梁!面對劍齒虎,他沒有退縮!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我們擋住了致命的攻擊!我們每一個人,都欠他一條命!”
人群中,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好好養傷,趙虎同志。”劉國棟轉回頭,臉上的表情再次變得“語重心長”,“集體需要你,人民需要你。你的功勞,我劉國棟記在心里,所有人都記在心里!”
一套組合拳下來,那可謂滴水不漏。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這場鬧劇即將結束時,劉國棟卻突然俯下身,用一種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帶著命令口吻:
“既然林醫生說你傷得不重,死不了。”
“那么,‘溪流攻堅隊’的計劃,就按原計劃推進吧。”
趙虎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劉國棟。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剛剛為了保護這個小區,差點把命都丟了。
尸骨未寒,血跡未干。
這個男人,竟然就要立刻派自己去執行另一個九死一生的任務?
劉國棟沒有理會他那震驚的眼神,他直起身,恢復了那副公事公辦的領導派頭,目光掃過趙虎,以及他身后那幾個驚魂未定的保安隊員。
他下達了最后的命令——
“哎……這樣吧,明天!”
“明天,是所有人存水的極限!也是他們心理崩潰的極限!”
“明天天黑之前,我要你,湊齊三十個英雄勇士!”
“目標,森林溪流!”
“完不成,你知道后果。”
說完,他不再看趙虎一眼,轉過身,在一眾核心成員的簇擁下,在一片“劉主任英明”的贊美聲中,向著物業指揮部大樓走去。
趙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緩緩地低下頭,目光落在腳下。
落在老王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上。
又抬起頭,看向劉國棟那漸行漸遠的背影。
他忽然明白了。
在劉國棟的眼里,他們這些人,無論是活著的老王,還是差點死掉的自己,都沒有任何區別。
他們都只是數字。
是可以隨時被犧牲掉的……代價。
趙虎眼中的火焰,在這一刻,徹底熄滅了。
他想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