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家就在老陳家的隔壁。
今兒個晚上,不止是老陳家熱鬧,王春草家……也挺熱鬧。
不為別的,就為新姑爺——曹元,結婚沒倆天,就特意從城里回來,回來的時候,他還特意挑了屯子里的大路,手上大包小包的,有摻了椴樹蜜的長白糕,夾雜了紅松子仁的松子酥……
曹元一路進屯子,屯子里的鼻涕娃,就跟在他后面,也不吱聲,只是一臉敬畏地看著這位城里工人,不時吸吸鼻子,好像這就能吃到曹元手中的長白糕和松子酥一樣。
也正是因為這些鋼廠補助發的糕點,曹元一進老王家,好家伙,那簡直就是“貴客”的待遇。
就連原本還因為曹元折騰不到“暫住證”,也沒錢買鐵飯碗,而對他有點兒意見的王春草,這會兒也覺得……自家男人讓自己有面兒。
想到白天的想法,王春草心底就暗暗“呸”了好幾聲。
如果跟了陳拙,她這一輩子,就在屯子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注定就是個泥腿子。
但跟了曹元,現在誰不高看她王春草一眼?
就連她老娘馮萍花,以前對她難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但眼下曹元一提溜著糕點來,馮萍花臉上的笑容,簡直跟老菊花似的,連帶著對她這個閨女,也客氣的沒邊兒。
王春草喝著老娘泡的紅糖水,心里仿佛也甜的冒泡。
結果正在這個節骨眼上……
“砰!砰!”
老王家的籬笆院子,直接被人踹開,然后大門就被敲得咚咚響。
院子里的那幾只溜達雞,被氣勢洶洶的何翠鳳老同志嚇得撲棱著翅膀,滿地“咕咕噠”的聲音。
淑芬同志眼疾手快,反手剪著老王家的幾只老母雞翅膀,就提溜在手中。
那邊老王家的男人打開大門,瞅見何翠鳳那模樣,心底就是咯噔一下。
這老娘們,咋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在姑爺回來的時候……到了呢?
王春草他爹,看著何翠鳳,心肝兒都在發顫,但面上還不得不開口:
“嬸兒,這么晚了,你有啥事,非得這會兒說?”
何翠鳳冷笑一聲:
“干啥?你老王家做了虧心事,還不讓我來討債了?”
說完,何翠鳳老同志叉著腰,往屋子里一瞅,瞥見曹元正人模狗樣坐在炕上后,她眼睛微微一瞇,就哼了一聲:
“喲,趕巧了!王春草她姘頭也在呢?那正好,咱今兒個就鑼對鑼,鼓對鼓的,當面掰扯掰扯清楚!”
“這些年,供你春草讀書,吃喝嚼用,花銷用度,哪一分錢不是咱虎子從牙縫里省出來的?”
“可春草這死丫頭呢?愣是沒少往老王家搬糧食、米面、傻狍子和野雞脖子。”
“知道的人,當然以為春草是個有孝心的知識分子。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閨女,耗子成精了呢!”
曹元聽到這大娘一通不客氣的搶白,臉色都綠了。
王春草瞅著曹元神情透露出幾分不滿,嚇得連忙就從炕上站起,生怕何翠鳳這死老太再禿嚕出一些陳年舊事來。
馮萍花這人,要說傻,也傻,但要說聰明,這會兒她還挺會看曹元這新姑爺的臉色。
眼瞧著曹元不高興了,馮萍花心中就是一突,連忙上前想要掰扯何翠鳳。
說句難聽的,就馮萍花那點小心思,她一撅屁股,何翠鳳老同志就知道她要干啥。
不就是生怕被新姑爺聽到以前的事兒嗎?
何翠鳳都差點笑出聲來了,做都做了,還當曹元也是個好玩意兒?
跟春草那死丫頭一樣,都是一路貨色!
何翠鳳嚷得越大聲,那邊王春草心就“砰砰”跳的越快,馮萍花糾結的臉上眉毛眼睛都要皺巴到一塊兒了。
按照何翠鳳這死老太婆說的話,他們老王家,可得給三百塊呢!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那邊王家男人氣不過,瞪大眼睛,上前就抄起手邊的小馬扎,那架勢……跟要玩命似的。
結果一抬眼,當他們看到陳拙跟那跟黑面煞星似的,背后扛著一把槍,手上握著刀,就站在何翠鳳身邊。
頓時……
他們腿腳一軟,手中的小馬扎,“咣當”一聲,就砸在了黃泥地面上。
王春草看到陳拙的時候,一不小心看到旁邊曹元那難看的臉色,心都差點跳到嗓子口了。
她尖著嗓子喊了一聲:
“娘!”
馮萍花大冷天的,被何翠鳳那么一逼,再加上陳拙那么一瞅,不遠處還有徐淑芬,左手拎雞,右手抱鵝,虎視眈眈地盯著……
她背后的冷汗……唰得一下出來了。
馮萍花額頭冒著汗珠子,對著何翠鳳,就是低聲下氣道:
“嬸兒,俺家真沒那么多錢。俺家還有金寶這么一個大孫兒,你這不是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嗎?”
“嬸兒……錢,咱給!但能不能,給得少點……”
曹元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從炕上走下來了。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門口的陳拙,這才發現,眼前的陳拙,和王春草口中,那個傻乎乎、黑魆魆的鄉下小子,完全不同。
陳拙面色微黑,但是五官硬朗,配合著他一米八六的大個子,愣是比曹元高了半個頭。
正經一瞧,不知道的人,只怕還以為曹元才是屯子里的。
這讓曹元心中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跟吞了個蒼蠅似的,吐不出來,吃不死,但卻在心中留下了一個疙瘩。
他看著陳拙那樣兒,心中陡然生出一抹不服氣,于是面上就露出一抹笑來:
“這就是春草說的陳同志吧?春草常常跟我提起你。陳同志,我知道,春草這事兒,是我們干的不地道。”
“但是陳同志,我也覺得,咱們是新社會的人了,得有新思想,人家女同志有選擇更進步的對象權利,你說是不?”
“這世道,可沒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
“不過……不管怎么說,春草家欠你們的三百塊,還缺多少,我今天就一分不差地全補上!”
“咱今兒個就把事兒給了了,以后誰也別為難誰。”
陳拙聽到這話,頓時就笑了。
他反手掏出身后的老漢陽造,槍管口子對準曹元,笑了:
“曹元?”
“你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