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1958年,按照年景,提倡節儉,即便顧學軍辦事兒,有意大操大辦,但是席面上,一桌也就大半斤肉。
就這,還算體面了。
而且老顧家的席面,用的還是最受歡迎的肥膘肉。
單說陳拙眼下手中做著的豬肉燉粉條,那顫巍巍的肥肉在金黃色的湯汁中打著滾,油脂冒出來,化作金珠浮現在湯面,供銷社的粉條也被浸潤得晶瑩透亮。
原本坐在老顧家席面上,本來對走馬上任的陳拙,還沒抱有太大期待的屯里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肚子里都開始打鳴了。
給顧學軍保媒拉線的媒人,這會子吸了吸鼻子,狠狠咽了口唾沫,就看向旁邊的趙振江,驚奇道:
“老趙頭,虎子啥時候還有這本事了?你不是趕山的嗎?咋還教了他顛大勺的本事呢?”
趙振江摸著下巴,就笑呵呵地開口:
“你懂啥?虎子這小子,以前話不多,但聰明著呢!人家這叫……內秀!”
那媒婆有些半信半疑,真要是內秀,還能被春草那丫頭,耍的團團轉?
不過嘛……
媒婆眼珠子咕嘰一轉,就落在席面上,一個格格不入,即便坐在那里,也顯得白嫩嫩、俏生生,亭亭玉立的海城女知青。
媒婆壓低嗓音,透著幾分看熱鬧的意思:
“老趙頭兒,聽說海城那來的女知青叫林曼殊?哎喲喂,這名字聽著就洋氣,一聽就是文化人起的。”
趙振江紋絲不動,喝著席面上的北大倉酒。
隔壁王春草家辦事兒,只用散裝的地瓜燒,一桌還只有一斤,這能喝個屁?
還是老顧家有面兒,用得起好的北大倉酒,連帶著陳拙在這掌勺,也倍兒有面子,就算是趙振江,也覺得面上有光。
媒婆又捅了一胳膊肘,目光在林曼殊和陳拙之間打轉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于是雙眼閃動著八卦的色彩:
“老趙頭兒,聽說……這林知青和虎子走的挺近啊?這林知青聽說脾氣可不大好,這該不會是……”
趙振江皺了皺眉頭,不想摻和這種嚼舌根的事兒,就悶了一口北大倉酒,夾了一筷子醬茄子:
“這都是孩兒們的事,咱瞎摻和做啥?”
媒婆撇撇嘴,這老趙頭兒嘴上不說,實際護犢子著呢!
她見老趙頭兒悶頭吃著起勁,于是也夾了一筷子醬茄子,這才入口,媒婆的眼神驟然亮起:
“哎喲!這醬茄子咸鮮中透著一股子甜,拌著高粱米飯吃,黏黏糊糊,我吃著比葷腥都不差呢!虎子這手藝……真是絕了!我以前咋沒發現,他小子還有這本事呢?”
媒婆話說完,卻發現壓根沒人回她。
她一抬頭,眼睛都瞪大了。
好家伙!
合著滿席面上的人,都在拼命吃好東西,就她一個大傻子,還在那嘰哩哇啦地說話!
媒婆也不吱聲了,悶頭狂吃起來。
好不容易等到那碗硬菜——豬肉燉粉條子端上來的時候,飯桌上的氣氛,頓時就變得嚴肅起來。
一幫老娘們老爺們手中的筷子,就好像成了刀槍斧鉞,飯桌上,則是成了刀光劍影的戰場。
無形的硝煙,在碰撞交響的筷子聲中,彌漫開來。
林曼殊這個從海城來的嬌嬌大小姐,這會子也擼起袖子,開始拼命夾菜。
唔唔唔……
你說這陳大哥,做菜怎么就這么好吃呢?
林曼殊看向在灶臺前忙碌的陳拙,眼神愈發亮晶晶起來。
隱約間,還帶了點小崇拜。
爺爺和爸只會賺錢,但是陳大哥不一樣,陳大哥還會做席面呢!
*
而此時。
另一邊。
老王家的席面,卻有點不盡如人意了。
相比起遙遙相隔的老顧家,早就飄出葷香來,這邊的席面,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做得又慢,聞起來也沒有那邊香。
這下子。
老王家席面上的人,可就蠢蠢欲動起來了。
“這破菜還磨嘰半天,有這功夫,隔壁碗都舔干凈了!”
“要我說啊,春草那丫頭片子白長那張臉,連個好廚子都哄不來!你看學軍多會來事兒,早看出虎子是個能耐人,這才巴巴地請去掌勺!”
“嗐!說到底,還不就是春草她對象不稀罕她嗎?虧春草還嫌棄虎子,要我說,虎子這孩兒,內秀!從今兒個來看,這小子的前程,遠大著呢!”
這人吶,啥都虧,就是不能虧那張嘴,尤其還是這個年月。
從如今來看,虎子可不就是個頂頂有前程的人嗎?
王春草聽到這話,氣得臉皮漲紅,身子都在抖,連帶著那件粉紅色的襯衫都襯得皮膚黑黃黑黃。
馮萍花更是心中不得勁,心性一上來,干脆就撒潑起來:
“愛吃吃,不吃就滾!有的吃就不錯了,還真讓你們挑上了!”
“我老王家顛大勺的,可是廠子里來的大師傅,花了五塊錢呢!他陳拙算個蛋?能比嗎?!”
馮萍花的名聲,向來不好,更何況王春草和虎子這事兒,本來也不地道,來的人只是念著都是一個屯子里的人。
但現在馮萍花都指著鼻子罵他們了,他們還待個屁!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
“馮萍花,你在那放什么羅圈屁呢?人家席面上擺的都是北大倉,你們是地瓜燒。我聽說虎子都做完豬肉燉粉條子了,你們這里大拉皮都沒上!”
“磨磨唧唧的,整不起席面就別整!凈裝相!老子不吃了,我去隔壁吃!”
說完,這幫人騰得站起來,還真大搖大擺,往老顧家的席面上走去。
有了第一個,就有了第二個。
眼看著席面上稀稀拉拉,就剩下大貓小貓兩三只,馮萍花的臉都綠了。
而后邊的王春草,這會子是真急眼,都差點要哭出聲來了。
就見王春草一跺腳,有些怨懟道:
“娘,你這是干啥啊?你把人都氣走了,我們這里的席面咋整?元哥看到,指定要生氣了!”
馮萍花也氣急,恨鐵不成鋼:
“那還不是你沒用?曹元不高興,你就不能拿喬?他能給你擺臉子,你就不能拿捏他?說到底,都是你沒本事!”
這個時候,馮萍花也隱隱有些后悔。
城里的女婿曹元雖然好,但是太……傲!
眼瞧著是看不起他們這門屯子里的親家,如果是陳拙的話……會不會不一樣呢?
馮萍花晃了晃腦袋,只覺得自己得了失心瘋。
陳拙也就只會做個菜而已,又沒啥鐵飯碗,咋還能和曹元相比呢?
他有鐵飯碗不?
他有錢,有票,有糧不?
沒有?
那說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