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屋里卻暖著。
少年身形擺開,馬步半蹲,蹲半炷香則起來稍作歇息。
兩次之后,身體疲憊,心中...陡然雜念紛呈。
這幾日的功夫,他已經逐漸明白:游戲是游戲,現實是現實,如果把現實制成一款游戲,那么...內里許許多多的細節絕對無法兼顧,甚至還有大幅度的內容削減。
縱然這里就是【遺棄世界】初代版本之前,他也不過記得一些零碎的信息,最多的還是昔日大殺特殺的爽感。
他就記著爽了。
誰去管劇情和世界觀啊...
他腦子里記得最多的就是血斗時候的“大波KILL,垂波KILL,莫斯特KILL,嘎德萊克,爽,繼續”...
可真到了這般的世界,他才感到心跳的加快,才感到那種巨大陰影從四面八方逼近的悸動,似是站在一顆星空中的巖石球上,球外...是一張張遮天蔽日、湊來觀察的巨臉。
那是神靈的臉。
游戲里,他肆無忌憚。
因為游戲里是可以無限復活的。
可現在,他只有一條命。
就在這時,他余光忽的感到了什么,下意識地一側頭,瞳孔陡縮,卻見一個恐怖的巨影正趴在窗外,彎著腰,佝著身,兩個血紅的瞳孔幽幽地盯著他。
齊彧呼吸瞬停,一排排雞皮疙瘩涌了起來。
他靜著不動,身體像被凍住了。
直到許久...他才意識到那只是一棟齊家的三層高閣,從練功這邊的窗子剛好可以看到。
那高閣檐角掛著暗紅的燈籠,輪廓被風雪勾勒,宛如巨人。
“我心如烘爐...”
齊彧心中默念,誘想自己乃是個烘爐,所有此時出現的雜念一旦落到身上就會立刻被烈火焚毀,哪怕是巨人,神靈,都不例外。
又是半炷香的靈蛇樁。
他渾身酸脹,但比晨起時已經松快許多。
啪~
他仰面倒下,深深陷入金銀繡線的羊毛軟毯。
屏風外,阿碧一直守著,聽見動靜立刻起身,揭開藥鍋,抄出藥包,小心翼翼地替他熱敷。
熱敷之間,難免有肌膚相觸,今日的阿碧卻像是格外敏感,指尖若不小心稍稍碰到他的身體,便會如觸電般收回。
“怎么,我身子燙手?”齊彧隨口調笑著問了一句。
沒想到話音才落,阿碧陡然彈起,然后跪下,瑟縮成團,連聲道:“奴婢...笨手笨腳,奴婢讓少爺不開心...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齊彧一怔。
阿碧與他自幼相伴,向來親近,昨日尚且無礙。
“奴婢手腳笨,少爺...少爺...”
阿碧說著說著,似是有些哽咽。
齊彧側頭凝視著她,看到她在黑暗里顫抖的身體,稍一思索,沒多問,而是道了句:“我沒不開心,你也別多想,繼續吧。”
說著,他重新趴好。
阿碧跪近,依舊小心翼翼,動作謹慎得近乎生疏。
待熱敷完畢,阿碧又服侍他沐浴更衣,卻不再如往常那般黏人,而是默默退下,走入風雪。
小側屋的炭爐燃起時,風雪已漫過檐角。
————
次日,齊彧照常坐馬車去靈蛇武館,他帶了兩份好茶,宋青洪收下了。
然后,這位靈蛇武館館主又看著他站樁,時不時伸手矯正他的姿勢,待他力竭時,便立刻喊停,然后笑呵呵地贊上句“不錯”。
“宋叔,這靈蛇樁要練到什么地步才算成?”齊彧抹了把汗問道。
宋青洪打量他,道:“你如今站的不過是養法,聚氣血、斂精神。
可養法不是練法,練法不是打法,打法亦非殺法。
拳以散,樁以聚...你身子的虧空得先補足,氣血得先養足,然后再練。”
宋青洪打量著這少年,一眼就看出他體內的空虛。
不過能夠浪子回頭,那還算不錯。
他沉吟了下,道:“你真要練武,我寫個方子給你,你可讓家中備好,之后幾日就莫要專程從內城來這兒。
七日之后,若站樁時不覺疲憊,如臥暖榻,便是養法成了。若不成,繼續,直到成了,再來我這里,教你練法。”
“宋叔,我十八歲了,練武算晚嗎?”
齊彧又問。
宋青洪拍拍他肩膀,鼓勵道:“強身健體,何談早晚?如你大伯那般堅持不懈,也可踏入八品爆血境界。”
說著,他又瞥了眼齊彧細白的手指,道:“江湖路險,君子惜身。江湖事自有江湖人,齊公子不是江湖人,就莫要入江湖。”
話中深意,齊彧心知肚明。
宋叔非常含蓄地告訴他,他不行的。
就算練武,他大伯那養身層次的八品就是他此生極限了。
這也是在勸他止步于養生,而莫要想著武斗。
不過,他有面板,而這里又極可能是遺棄世界,他不可能不去變強。
————
午間,宋青洪留齊彧吃了頓簡餐,提筆寫下“補元羹”的方子遞給他,便親自送他出門。
門外雪霽初晴,前兩日的風雪總算歇了。
街道上行人漸多,攤販吆喝聲此起彼伏,若不看那巷道深處貧民窟的破敗棚屋,倒真是一派安寧景象。
老顧本在御手席上打盹,聽見腳步聲慌忙跳下,撣去座前殘雪,取了猩紅斗篷,匆匆上前,便要給齊彧披上。
齊彧披上斗篷,然后朝宋青洪抱拳:“宋叔,我走了。”
宋青洪笑道:“慢走。”
話音才落,遠處的嘈雜忽然變大了一些,然后在極短時間里爆了開來!
先是幾聲驚叫,繼而如沸水潑油,哭喊嚎叫聲一瞬轟然炸開。
齊彧收住踏上車轅的腳,轉頭看向宋青洪。
“我去瞧瞧。”
宋青洪皺眉望向聲源,“若無大事,齊公子還是先回內城。”
“我隨宋叔一起吧。”
宋青洪略一遲疑,終是點頭。
他在這外城扎根許久,自信能護住這少年。
兩人疾步趕往騷亂處,老顧和幾名武館弟子也緊隨其后。
事發地是黑虎幫大院。
院外,圍滿驚惶的百姓。
院內,一顆人頭端端正正地擱在雪人脖頸上。
那頭顱雙目暴凸,面容扭曲,仿佛死前目睹了極恐怖之物。
雪人堆得精細,甚至還雕了衣裳,衣裳之上衣褶,紐扣一應清晰,仿是兇手殺人后猶嫌不足,還要慢條斯理地塑個無頭雪人,再將首級擺成這般悚然模樣。
人群中有顫抖地喊道:“是黑虎幫幫主...是幫主!”
宋青洪瞇眼看了看,又掃了掃周邊,再落眼到齊彧身上那一襲猩紅斗篷,沉吟了下,道:“齊公子回內城吧,你...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