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
冬陽暖照。
屋檐下,柳氏端坐于一張紫檀大椅,身裹貂絨斗篷,手捧一只暖手銅壺,壺口尤然散出絲絲白氣。
須臾,青黛引著張師傅匆匆入內(nèi)。
張師傅本是每天傍晚都來的,今日還沒到時(shí)候,正在回春醫(yī)館里忙著,可一早青黛就跑到了回春醫(yī)館,相邀入府。
張師傅二話不說,頓時(shí)放下手里的活計(jì)交予徒弟,自己拎了藥囊,跟著青黛匆匆來了齊三爺家府邸。
柳氏見這位專治筋骨暗傷的圣手到了,這才看向庭中的兩人,道:“老顧,不必留手,今日你讓他,來日在外,可沒人讓他。”
老顧身形微微一躬,垂首應(yīng)是:“老仆明白,絕不相讓。”
柳氏這才看向筆直站立的少年,袖中指尖微微收緊,硬著心腸道:“彧兒,拳腳之爭,生死之斗,你...當(dāng)真做好準(zhǔn)備了?”
齊彧道:“母親,兒子做好了。”
柳氏深深看著這少年,心中暗道“若是今日他受了傷,那便正好讓他歇下來,不練武也沒什么不好”,念頭轉(zhuǎn)過,她看向一旁持著金鑼的仆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
當(dāng)~~
金鑼一響,比武開始。
鑼聲落下,老顧原本還帶著幾分老仆謙卑之色的雙眼瞬間瞪圓,顯出兇狠,雙拳猛握,拇指食指緊緊捏起,骨棱突出,形如雞爪。
他腳步搖動,五趾扣地,怪叫一聲,快如疾風(fēng)地竄上,一記拳便是當(dāng)面轟出,如雄雞迅捷的喙尖啄擊。
這雄雞拳亦有步法,卻沒有靈蛇功四路之多,而是僅有兩路,前七后三為攻,前三后七為守,進(jìn)退迅疾。
齊彧看著這一招,時(shí)間好似變慢了,而他的雙拳則在緊握的一瞬間閃爍著金屬光澤。
他提起一口氣,身形一動,腳步輕盈,點(diǎn)地,旋身,靈敏地側(cè)讓向一旁,又迅捷地近身,那有些色澤深沉的手如長草里陡然撲騰的蛇,狠辣地咬出。
老顧雞爪啄空,又見那手撲來,也是不急,化手為肘,順勢往對面的手迎去。
肘雖非磨皮之處,可卻先天強(qiáng)于手掌,同境之爭中擋一下對方的手掌攻擊,完全沒問題。
老顧正想著“肘后再接拳,少爺怕是擋不住了,靈蛇雖巧,但硬碰硬卻是弱勢了點(diǎn)”,可下一剎...
磕巴!!
巨力襲來。
一聲脆響。
一陣疼痛。
啪!
老顧被這一拳的巨力帶動著,踉蹌旋了一圈,重重?fù)涞乖诘亍?/p>
他下意識地欲要急拍地面彈起,卻發(fā)現(xiàn)右手完全使不上勁。
骨節(jié)...錯位了。
左手一拍,右手失控,身體失去平衡。
噗。
他再一次栽倒了回去,趴在地上。
這一下,老顧只覺如有銅磬在耳邊陡然敲響,腦瓜子里只是“嗡”的一聲炸鳴,眼神里閃過一片茫然和難以置信...
他...
他被少爺一拳打敗了?
被少爺?
整個(gè)庭院里,空氣都安靜了下來,時(shí)間像靜止了。
直到齊彧喊了聲“張師傅”,“畫面”才動了起來,眾人反應(yīng)過來,那老大夫匆匆跑過去,開始為老顧接骨,治療...
齊彧有些歉然地看向老顧,他雖然能看到戰(zhàn)力,可他也不敢因此掉以輕心,但凡出拳,定赴全力,哪敢讓?
這時(shí),柳氏的聲音響起:“賞銀五兩,休息十日。”
老顧趴在地上,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卻還是揚(yáng)聲回應(yīng)道:“謝夫人賞。”
說完,他似乎注意到了少爺?shù)难凵瘢Φ溃骸安焕⑹巧贍敚掀头耍 ?/p>
明明受了傷,老顧的心情卻似非常好...
齊彧道:“老顧,好好休息,等傷好了,再來給我御車。”
————
深夜...
院門“吱呀”推開,齊長順拖著沉重的步子踏入內(nèi)院,肩頭有薄霜,靴底...則是沾著荒郊的爛泥。
柳氏早已候著,見他進(jìn)門,含笑迎上,接過他脫下的大氅,低聲道:“今日兒子一拳擊敗老顧,可算爭氣。”
齊長順腳步一頓,眉頭擰緊,他朝外看了看,反手關(guān)上門,壓低聲音:“你...是不是讓影子給他配秘藥了?”
柳氏道:“兒子好不容易肯上進(jìn),我當(dāng)娘的,難道不該幫他?”
齊長順臉上頓時(shí)浮起怒色,斥了聲“慈母多敗兒”,然后壓低聲音道:“影子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咱們私自收留影子,若有人起了疑心,再查下去...”
柳氏打斷道:“江湖藥師又不止影子一人,況且,兒子是真有本事,真有天賦!你沒見他一拳震得老顧臂骨錯位。老顧可沒讓他!”
齊長順煩躁道:“江湖險(xiǎn)惡,誰跟他堂堂正正過....過招...咳...咳咳咳...”
他忽的劇烈咳嗽起來。
柳氏急忙跑到墻邊一個(gè)楠木柜前,取出只青玉瓶裝的藥酒,拔開塞子,遞給這位三爺。
齊長順急忙仰頭灌了幾口,然后才慢慢緩了下來。
許久,他長舒一口氣,聲音柔緩:“夫人,彧兒懂事了,我知道。
那日他站樁,我就看出來了。
可我對他的期望,不過是武考拿個(gè)武生功名,這樣...老爺子那邊,許多話我也才能開口。
別的,我不求,也不想。
你難道還真指望彧兒去和人廝殺?
咱兒子到底什么樣,你還不知道么?”
柳氏抿唇不語。
她眸中,燭火搖曳著,顯然有些不甘。
齊長順終是軟了語氣,將酒壺?cái)R下:“這次罷了...可秘藥之事,到此為止。別再浪費(fèi)影子偷偷給他配秘藥了。”
柳氏沉默片刻,終是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
品海樓前,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街邊幾個(gè)茶攤前,一群人正圍坐在一起,興致勃勃地談?wù)撝?/p>
“嘿,你們知道嗎?齊家三爺家的公子齊彧,前幾日一拳就把個(gè)老牌九品高手給打敗了!”一個(gè)漢子手端茶碗,眉飛色舞地說著。
一個(gè)頭戴氈帽的中年人撇了撇嘴,搖頭晃腦地接話:“一拳?呵...我跟你們講,齊三公子那氣勢,霸道得沒邊兒。就站在那兒,只一個(gè)眼神掃過去,就把對方嚇得膽戰(zhàn)心驚!”
“嘖嘖,這可真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吶!誰能想到齊三公子如今竟能有這等本事。”
這時(shí),一個(gè)身材瘦高的男子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哂笑道:“我看你們是收了人家的錢,在這兒瞎吹吧!”
“喲,你不信拉倒!”最初那漢子白了他一眼,提高了嗓門兒,大聲道,“回春醫(yī)館的張師傅可是親眼所見。你要是不信我們,還能不信張師傅么?”
“張師傅也看到了?這……”
瘦高男子聽到這話,頓時(shí)沒了底氣,聲音也低了下去,不再言語。
這些人自然是拿了柳氏的錢,但也并非毫無根據(jù)的瞎編亂造,這正是柳氏的精明之處。
這時(shí),品海樓中一個(gè)打扮精致的丫鬟跑了出來,尋到茶攤前閑聊的客人細(xì)細(xì)問了幾句,然后轉(zhuǎn)身快步折返樓中,一路小跑著來到樓頂?shù)囊粋€(gè)雅間。
雅間中...
茶香彌漫。
一位身著深紫華貴長袍的婦人正在品茶。
這位婦人便是錢家的一位老板娘,她有一兒一女,心中一直盤算著通過女兒在外聯(lián)姻,尋求強(qiáng)援,從而給兒子繼承家業(yè)獲取更多的籌碼。
丫鬟匆忙上前,輕聲匯報(bào)。
“齊三爺家么?”婦人聽罷,微微瞇起眼睛,吩咐道,“你再去回春醫(yī)館問一問,看看是否屬實(shí)。”
“是,夫人。”丫鬟應(yīng)了一聲,微微福身,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