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凌慕峰走到花園的時候,卻發現早有人在這里。
黑暗中高大的身影頹喪又落寞,煙頭的一縷火星照亮了棱角分明的輪廓上那雙沉郁的眸子。
凌慕峰頓住了腳步。
父子倆沒有走近也沒有離開。
凌慕峰曾經是很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的,在和戚曼君冷戰的那些年也努力好好地去對待過他。
可他忘記了,不唯一的父愛本身就是一種傷害。
在他一次次被童曉雅叫走,一次次被童曉雅的兒子牽動心神的時候,就注定了他們父子關系的分裂。
他總是覺得凌絕身邊有更多的人照顧,而另一邊由他帶來悲慘命運的孤兒寡母更需要關懷。
而且,凌絕今后會是他的繼承人,不需要軟弱的情感,他對他更嚴苛,期待值更高。
等到反應過來兩人完全不像父子的時候,凌絕已經和舅舅戚晚亭更親近了。
到凌絕十歲那一年,又因為他的緣故連累他被綁架。
知道兒子獨自向著危險的野林跑出去后,他心神欲裂。
更震動他,更帶來挫敗感的,是才十歲的小阿絕竟然不相信他的父親會去救他。
他寧愿自己選擇一條九死一生的路。
戚家那場車禍,終止的不只是他和戚曼君的夫妻情,還有他和凌絕的父子情。
仿佛所有混亂糾纏的感情都在那一天畫上了終止符。
從此以后,一家三口,只是冷冰冰的利益合作對象。
……
凌慕峰站了很久,最后開口,“沒有把那個女孩追回來?”
能夠逼出戚曼君那樣的話,他確實是不敢再動秦疏意了。
可不代表他沒有關注他們的事。
據說那女孩已經和一位骨科醫生去相親了,發展良好,這樣看來,她看不上他們家倒也沒說錯。
凌絕表情諷刺,“你自矜自傲的,只是別人不屑一顧的。”
以秦淵的敏銳,難道猜不出他的身份嗎,但是他疼愛秦疏意,他不會覺得他低一低頭,他們的女兒就該上趕著接受。
他要他想清楚,不要重蹈覆轍,何嘗不是一種警告。
凌慕峰卻還抱著他由失敗的初戀而死守著的階級觀念在居高臨下地審判秦家人。
凌慕峰沉默了。
“你是凌家和戚家的掌權人,你不應該輸給任何人。”
凌絕自嘲一笑,“不會有輸贏了,我已經出局了。”
他手中的煙只是燃著,并沒有抽。
這會斜倚在花廊木柱上的他捻滅煙頭,站直身體,看向凌慕峰道:“你要是還有點良知,就放我媽走吧。這座老宅已經困了她二十幾年,不要讓她枯萎在這里。”
凌慕峰心中劇痛,“過去的錯誤已不可挽回,但我已經和童曉雅劃清界限了。”
“是嗎?那一個個的跨洋電話,一次次的銀行轉賬都是假的?”
“我這幾年都沒有去見過她。”凌慕峰緊抿著唇。
“你能徹底不管她嗎?”凌絕反問。
凌慕峰啞然無聲。
童曉雅世上已無親人,他要斷絕所有的支援,那就是送她去死。
凌絕嗤笑一聲,“她就是客觀存在的,無論你態度怎么樣,她就在那里,無時無刻不刺痛著我媽,當然,還包括你這個罪魁禍首。”
凌慕峰張了張嘴,“她已經快死了。”
凌絕,“那你能讓外公外婆和舅舅活過來嗎?”
這句話太具有殺傷力了。
凌慕峰心神俱慟,無法回答。
戚家三人出事是意外,可算起來,就是與凌慕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他們把他們千嬌百寵的寶貝女兒交到他手上,他卻以謊言開始,以傷害貫穿,讓他們在地底都不得安寧。
“分開對誰都好。”
放手,誰說不是一種成全呢?
凌絕留下這句話,越過凌慕峰離開了花園。
樓下,有人孤獨地佇立在寒風中,煙頭燃到后半夜。
樓上,有人推開窗扉,挽著披肩遙望天上明亮的月光。
……
凌絕說到做到,接下來的一段日子,秦疏意真的再沒有見過他。
池嶼因為上次吃飯臨時放鴿子,又約了反請秦疏意。
到達他說的甜品店,秦疏意愣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推開玻璃門。
前臺的服務生小妹見到秦疏意,眼睛一亮。
正要打招呼,卻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池嶼。
兩人雖然姿態并不親近,但是自有種和諧的氛圍。
阿曼咽回嘴里的話,笑著說了一聲,“歡迎光臨。”
倒是秦疏意落落大方地打了招呼,“阿曼,好久不見。”
阿曼又看了一眼池嶼,微笑著喊了一聲,“秦小姐。”
池嶼揚起眉,“你們認識?”
秦疏意點頭,“我以前常來這里。”
池嶼,“看來今天的驚喜不能算是驚喜了。”
“吃到以前就喜歡的東西怎么不算是驚喜呢。”
兩人聊著天落座,阿曼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他們身上沒有散去。
秦小姐長得漂亮,人又溫柔,阿曼印象深刻。
但對她這么熟悉,主要還是因為秦小姐的男朋友是她們店的主要投資人。
說起來,還是因為秦小姐才救的這家店。
窗邊的男人和秦小姐長得不像,說話也客氣,看起來應該不是親戚,而且對方的眼神……
她猶疑地想,秦小姐和凌先生分手了嗎?
心下可惜,但行動還是利落地拿上了菜單送過去。
然后又說道:“今天老板說是個重要的好日子,所以所有男女同行進店消費的客人,都有禮物贈送,可以選擇一個蛋糕盲盒或者是直接要一個慕斯蛋糕。”
“秦小姐,你們想要哪個?”
秦疏意看向池嶼,“我們一起說?”
“慕斯蛋糕。”
“蛋糕盲盒。”
截然不同的答案出現,兩人相視一笑。
池嶼看向阿曼,“要一個盲盒吧。”
對著含笑的秦疏意,他無奈道:“我很少點盲盒,因為太具有不確定性,不知道出來的會不會是討厭的東西。”
他的工作要求的是精準、直接,他也習慣性地帶入生活,不怎么喜歡不確定的因素。
秦疏意笑笑,“我倒是覺得,未知的往往藏著驚喜,就算是不喜歡的,也可以當做嘗試新口味。”
不試試,就永遠不會知道。
“聽起來當做一種體驗也不錯。”池嶼點頭贊同,又問道:“那你以前都開到過些什么?”
秦疏意嘴唇輕抿。
其實店里各種款式的蛋糕,她都開到過的。
恍惚間好像看見那個風雨交加的天氣,桀驁張揚的男人坐在玻璃窗邊,頂著微微潮濕的頭發,桌上擺滿了店里的盲盒,痞笑著,聲音卻很溫柔地哄她,
“全部試一試,總能開到你喜歡的。要是有那款提拉米蘇,今晚就我回家做飯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