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拿起那三封信,又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每封信末那變體的“王”字符號上。
“你確定是王夫人?”他問。
珊瑚點頭:“上次來送補品,給奴婢遞話的那個婆子,說話帶金陵口音,右手虎口有顆黑痣。后來奴婢回想,太太未出閣時,王夫人身邊有個姓周的陪房,模樣口音都對得上,那顆痣奴婢記得也有。”
周瑞家的。
林硯心中一定,這就對上了。
“大爺……”珊瑚上前兩步重新跪下,“奴婢愿意作證,愿意把一切都說出來,只求老爺太太,能看在奴婢伺候這么多年的份上,饒奴婢家人性命?!?/p>
“起來說話吧?!绷殖幏隽松汉饕话?。
“父親這月的新藥你送去了嗎?”
“還沒有,奴婢知道大爺發(fā)現(xiàn)了,便不敢送去了?!?/p>
“京中每月會有人來查問父親的身體狀況嗎?”
“這個,奴婢不知,奴婢每月二十需寫信回報老爺?shù)慕鼪r,太太每月二十會寄信回京中,奴婢的信便是與太太的信一起送回去的?!?/p>
林硯手指輕叩桌面,還有十一天。是時候該讓林如海知道了。
他看著珊瑚緩緩說道:“若我讓你繼續(xù)給父親送藥呢?”
珊瑚臉色更白:“大爺……這……”
“只是做樣子,”林硯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瓷瓶,里面是這幾日他找大夫配的藥丸,沒什么特別的功效,只是助眠的。
“你把這里面的藥丸換到青瓷瓶里去,別的你不要管?!?/p>
“可是換了藥丸,老爺會不會察覺……?”珊瑚小心地問。
“我自有辦法,你先正常行事,莫讓人起疑,我怕這府里,還有別的眼線?!?/p>
他思考片刻:“另外,我要你辦兩件事。”
“明日一早,父親會去鹽政衙門?!绷殖幙焖俚溃拔視才帕趾倘つ?,說母親讓你去庫房幫我取一批新到的綢緞。你帶著這些信和藥丸跟著他去,途中恰好遇到從衙門折返的父親?!?/p>
珊瑚睜大眼睛:“這……”
“記住,突然見到父親,你要驚慌失措,手中的東西要‘不小心‘掉落?!?/p>
林硯盯著她,“父親若問,你便如實說明,一字不差。”
“可這樣,老爺會當場發(fā)落奴婢的!”珊瑚聲音發(fā)顫。
“不會,”林硯搖頭,“因為我會在場。”
他頓了頓:“我會向父親求情,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但前提是,你必須讓父親相信,你是真的悔悟,真的愿意指證王夫人?!?/p>
珊瑚咬緊嘴唇,良久,重重點頭:“奴婢,明白了?!?/p>
次日卯時,天剛蒙蒙亮!
林硯去正院給林如海和賈敏請安,正準備退下去小書房讀書,卻被林如海叫住了。
“硯兒,你前日問《幼學瓊林》里的幾處問題,為父今日便可同你講講?!?/p>
“父親今日不去衙門嗎?兒子可以等父親下衙后……”
“現(xiàn)在說吧,”林如海轉身往書房走,“今日衙門事少,晚些去也無妨?!?/p>
林硯心頭一緊,這剛上來就脫離計劃了!
但他面上不顯,跟著進了書房。剛說了一盞茶地功夫,外頭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林禾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老爺,大爺,不好了,珊瑚姐姐她自縊了!”
林如海皺眉:“怎么回事?”
“太太昨日吩咐,讓奴才今日與珊瑚姐姐一起去庫房取新到的綢緞給大爺,奴才叫了半天的門沒人應,覺得不對,便大著膽子撞開門,結果一開門就發(fā)現(xiàn)珊瑚吊在了梁上!”
林如海大怒:“滾進來說!”
林禾滿頭大汗的進來跪下,身后還跟著兩個婆子架著珊瑚。
珊瑚手中抱著個布包,一見到林如海,就用力掙脫開兩個婆子的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布包散開,里面的東西灑了一地,信紙,瓷瓶,頭發(fā),玉佩。
林硯見狀沖林禾擺擺手,林禾帶著兩個婆子下去了,順便關上了門。
林如海目光掃過地上那些東西,臉色驟變。
他彎腰撿起一封信,快速掃過,手指開始發(fā)抖。又撿起第二封,第三封。
“這是哪來的?”他聲音冷的像冰。
珊瑚伏在地上,渾身顫抖:“老爺……奴婢……奴婢罪該萬死?!?/p>
“說!”林如海厲聲道,“誰指使你的?!”
珊瑚泣不成聲:“是…是榮國府二太太…王夫人。她抓了奴婢的母親和弟弟,逼奴婢將老爺?shù)乃帗Q成有毒的,奴婢不敢不從,真的不敢……”
林如海抓起那個白瓷瓶,扒開塞子聞了聞,臉色鐵青:“這是什么毒?下了多久了?”
“去,去年四月開始,至今已一年有余。具體是什么毒,奴婢并不清楚,只知道里面含有曼陀羅,長期服用,會讓人日漸虛弱,最終在睡夢中死去。”
林如海緊握瓷瓶,指節(jié)泛白。
難怪他這一年多來,時常感到疲憊,嗜睡,原只當是公務繁重,大夫也說是勞累過度。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珊瑚哭道,“每月初八接藥,奴婢按吩咐換藥,老爺,奴婢罪該萬死,可奴婢的家人……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林如海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冰寒。他看向林硯:“硯兒,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林硯跪下:“兒子也是昨日才察覺異常。那日見父親面色憔悴,想請個大夫給父親瞧瞧,母親說……母親說您在吃八珍丹……”
“兒子懷疑莫不是八珍丹出了什么問題,吃了沒效果,所以想暗中查探一番,后來便查到了珊瑚……不過她昨夜向兒子坦白了一切?!?/p>
他頓了頓:“兒子不敢貿然稟報,怕打草驚蛇,也怕父親……誤會母親?!?/p>
最后幾個字,他說的很輕。
林如海渾身一震。
誤會母親。
是啊,珊瑚是賈敏的陪嫁丫鬟,藥是賈府送來的。若沒有這些信,沒有珊瑚的供詞,他第一個懷疑的會是誰?其實自己早就懷疑賈敏了不是嗎?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珊瑚,聲音沙?。骸巴醴蛉私o你什么好處?”
“事成之后,許奴婢脫籍,送奴婢和家人去南邊,另給一千兩銀子。”珊瑚哽咽道,“可奴婢知道,這都是謊話……真到了那一日,奴婢必死無疑?!?/p>
“你倒不傻?!绷秩绾@湫?。
他將瓷瓶重重放在桌子上:“來人!給我將珊瑚拖下去,交到知府衙門,好好審一審這個叛奴!”
“父親且慢!”林硯忙阻攔,“兒子以為,珊瑚雖有過,但她也是被逼無奈,如今她既肯坦白,若她愿意指控幕后主使,或可留她一命,將功折罪?!?/p>
“將功折罪?”林如海眼神銳利,“如何折?”
“父親明鑒,”林硯抬頭,“王夫人與母親是姑嫂,貿然下毒害父親必有原因?!?/p>
“而且府中或許還有其他眼線,若此時處置了珊瑚,京中必然得到消息。再想揪出幕后黑手就難了?!?/p>
他看著林如海的眼睛:“不如將計就計,讓珊瑚繼續(xù)如常行事,但藥我們換掉。父親按照信中所說時日裝作病情加重,引蛇出洞。待證據(jù)確鑿,再一舉發(fā)難?!?/p>
林如海沉默,方才怒火攻心,血氣上涌,險些打草驚蛇。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珊瑚,又看了看手中的信,許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起來吧。”
珊瑚抬頭。
林如海聲音疲憊,“你既肯坦白,我便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但若再有異心……”
“奴婢不敢!”珊瑚重重磕頭,“奴婢愿已性命擔保,絕無二心!”
林如海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