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沉淵很快離開了病房。
他步伐穩(wěn)健地穿過走廊,不時有經(jīng)過的人和他打招呼。
“黎長官。”
“早,黎上校。”
黎沉淵都一一點頭微笑致意。
直到走到走廊盡頭的樓梯間,他臉上的笑容才消失。
從腰間摸了根煙出來,打火機一彈。
黑暗中半明半滅的煙照亮了他面無表情的臉,和另一邊若隱若現(xiàn)的人影。
“你怎么看?”
另一個人出聲,男聲在寂靜的樓梯間傳來空曠的回音。
黎沉淵深吸一口,吐了個煙圈。
他看著半空中逐漸消散的霧氣:“她不愿意說實話。但……”
“恐怕她知道的,也的確有限。”
對面輕嗤了一聲。
“一共八個哨兵,最高等級A級,同時在野外全滅,死前連一句救援都發(fā)不出來。隊里毫無自保能力的向?qū)Х炊衩厥й櫥畹搅俗詈螅徽业綍r身上甚至連個傷口都沒有。”
男人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嘲諷。
“你說她會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黎沉淵看向他:“黑曜,你不相信我的判斷?”
黑曜沉默片刻,聲音低了下去。
“我信你。”
黎沉淵是蘇維爾資歷最深的S級哨兵,身經(jīng)百戰(zhàn),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判斷一個人有沒有說謊,是否隱瞞了什么,有多少可信度。這個成熟的男人已經(jīng)在多年的摸爬滾打中有了一套自己的專業(yè)判斷。
如果黎沉淵都有失誤的那一天,那么其他人也必定毫無招架之力。
但——
“我們需要真相。”
黑曜冷靜開口。
黎沉淵嘆了口氣:“黑曜,我不可能讓你審訊她。你沒見過她的樣子……那小姑娘會死的。而且,向?qū)Ч珪沁呉矔苈闊!?/p>
黑曜敏銳地意識到了什么。
“所以,你有辦法了?”
黎沉淵點了點煙灰,平靜道:“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什么?”
“向?qū)Ч珪瑸槭裁磫为毰蓚€F級的向?qū)н^來?蘇維爾雖然一直都缺向?qū)В墒沁B精神體都很難召出來。”
黑曜微微挑眉:“……讓她來送死的?”
黎沉淵搖了搖頭:“白塔根本不會讓F級的向?qū)蠎?zhàn)場,最終只會被分去各個后勤部門。但我知道一件事。”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冷靜而自信。
“那只小隊理論應(yīng)該到達(dá)的那天,諾爾親自遞交了一份要她的申請。”
諾爾?
黑曜的身影在黑暗中繃直了。
誰不知道那個變態(tài)的能力是精神數(shù)據(jù)解析?
更何況,那家伙什么時候會關(guān)注一個新來的小向?qū)Я恕?/p>
黎沉淵點點頭,肯定了黑曜沒說出口的猜測。
“她身上有問題。”
“黑曜,讓她加入你的隊伍。我們要親自找到她的秘密。”
……
…………
時念棠在病房里渡過了百無聊賴的三天。
想要快速結(jié)束痛苦并不是那么簡單的事,這間病房里沒有任何會傷害到她自己或者其他人的潛在武器。
天花板上設(shè)有二十四小時的監(jiān)控。這也是為什么那天她醒來沒多久,醫(yī)生和黎沉淵就會出現(xiàn)的原因。
房間里甚至沒有窗戶,通風(fēng)有專業(yè)的新風(fēng)系統(tǒng)。
唯一的門只有醫(yī)生和護士知道密碼。
這里是一間病房。
也像一間囚室。
時念棠沒有坐以待斃。
她決定先試著增強體魄,起碼不能走兩步就頭暈眼花吧?
反正醫(yī)生也說了讓她可以多走動,有助于恢復(fù)身體。
時念棠就在房間里開始跳廣播體操。
“一二三四,雛鷹起飛!”
黎沉淵進(jìn)門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斜倚在門框上,雙手插兜,卻很耐心地等著時念棠做完了踢腿運動。時念棠轉(zhuǎn)身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來了個訪客。
她不知道黎沉淵來多久了,試探地打了個招呼:“黎長官……我就是活動一下身體。”
黎沉淵笑著,溫和地肯定:“很不錯,多運動對你有好處。”
他走進(jìn)病房,手從褲兜里拿出來,朝著時念棠向上攤開。
里面居然躺著幾顆花花綠綠的糖。
時念棠眼前一亮。
不知道是末日物資太艱難,還是病號飯就是沒油水,這幾天她吃的都是護士姐姐送來的標(biāo)準(zhǔn)病號飯。
——統(tǒng)一包裝的營養(yǎng)糊糊。
據(jù)說里面含有人體日常所需的多種蛋白質(zhì)、維生素和纖維素,還有哨兵和向?qū)Ф夹枰木窳ρa充劑。
但糊糊……
就只是糊糊而已。
吃著雖然飽腹,卻沒有任何口感可言。
如果每天都吃這些,時念棠倒是可以理解黎沉淵為什么腦子里一片黑暗了。
是她她也要瘋。
所以這幾顆糖就像是天降甘霖,讓她光是看著就已經(jīng)能想象到嘴里甜甜的味道了。
“我知道這里提供的都是標(biāo)準(zhǔn)軍需餐,向你這樣的小向?qū)?yīng)該吃不慣。連我也只能偷偷帶進(jìn)來這些……小心點,小姐。”
黎沉淵笑容可掬地朝她擠了擠眼睛,另一只手不著痕跡地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監(jiān)控。
時念棠這才發(fā)現(xiàn),他站在一個絕佳的位置。
黎沉淵背對著監(jiān)控鏡頭,這個男人個頭比她高了一個半頭,完美的身高正好擋住了他手上的糖果和面前的她。
時念棠不再猶豫,踮起腳伸出手,拿起了一顆黃色的糖。
她早就看好了,這顆是她最喜歡的芒果味的。
含在嘴里時其實并沒有想象中的甜。
反倒多了一點酸意。
時念棠眨了眨眼睛。
她又挑了一顆黃色的,剝開糖紙,遞到了黎沉淵的面前。
露出個討好的笑容:“黎長官,您也吃。”
黎沉淵微微一愣。
但他倒是沒拒絕,反而從善如流地微微俯身,就著她的手,一口咬下了那顆糖。
糖在齒縫間嘎吱作響,酸澀的味道瞬間炸開。
哦。
黎沉淵面不改色的嚼糖。
這是還記著那天逼問她的事呢。
是個記仇的小姑娘。
時念棠失望地沒看到黎沉淵被酸到的表情看,他還是那副笑呵呵的樣子。
難不成這男人就喜歡這一口?
這下她也懶得演了。
小臉?biāo)查g皺成一團,砸吧著舌頭,企圖把那酸味給抿掉。
這幅樣子反倒是讓黎沉淵的忍不住輕笑出聲。
他忽然伸手,攥住時念棠的手腕。
男人的手又熱又大,握住她手腕時并未用力,卻容不得她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久經(jīng)戰(zhàn)斗而傷痕累累的大掌,和時念棠白皙柔嫩的小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塊銀白色的手表一樣的東西,連同剩下的糖一起,被倒扣在時念棠的掌心。
現(xiàn)在,她的掌心上下都被黎沉淵的手握住。
好粗糙,也好熱。
黎沉淵用力摁了摁掌心的東西:“你的隨身物品都丟失了,這是給你申請的新的個人光腦。這是你的通訊設(shè)備,收好了。”
時念棠誒了一聲。
她走近了一步,好奇于那個新鮮的光腦。
兩人距離拉近。
黎沉淵的視線停駐在面前的向?qū)砩稀R幌蛎翡J而出色的觀察力讓他注意到了很多細(xì)節(jié)。
比如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又比如她的頭頂有兩個可愛的發(fā)旋。
以及……
她額頭上因為剛剛運動而微微沁出的一點汗水。
細(xì)細(xì)密密的。
一股柔軟的觸感悄無聲息地?fù)嵘纤木窳ξ捕耍p到幾乎讓人一個呼吸間便會忽略。
黎沉淵一凜,不動聲色地向后退了一步,同時松開了手。
那觸感瞬間消失。
就像是他的幻覺一樣。
他目光沉沉,看向看似一無所察的時念棠,似是不經(jīng)意的開口。
“對了,你已經(jīng)被分配去了外勤任務(wù)部。下午記得去報道。”
“哦。”
時念棠沒當(dāng)回事,只是繼續(xù)擺弄自己新到的玩具。
光腦其實挺好上手,約等于一個手機和電腦的集合體。里面已經(jīng)存了一個通訊號碼,寫著【黎】。
想起黎沉淵,再抬頭時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知何時走了。
她干脆一邊吃糖,一邊打開里面的小游戲玩了起來。
下午兩點。
一道顯示為【白塔系統(tǒng)】發(fā)布的信息傳到了她的光腦。
【向?qū)0048:你已被分配至蘇維爾外勤任務(wù)部門,請于今日下午三點前去白塔十六層任務(wù)部集合。你的隊長為哨兵[黑曜]。】
時念棠呆呆地掐了一下自己,意識到這不是幻覺。
黑曜?
黑曜!
如果說黎沉淵是赫赫有名,那黑曜就是如雷貫耳了。
因為他就是這本書的男主。
S級哨兵,冷漠自律,全能強硬,堪稱戰(zhàn)場上的活閻王。
還有一串書里的頭銜時念棠已經(jīng)忘了。
大概就是特種兵王什么的吧。
黑曜在原書里并沒有和女配進(jìn)行深度鏈接過,但他的能力是難得一見的領(lǐng)域封鎖。
所以……每次女配做實驗,都是黑曜在旁邊支援配合,封鎖精神場。
論恐怖程度,他更是堪比PTSD的存在。
時念棠:“……”
她可以裝沒看見這條消息嗎?
她怎么知道黑曜居然在這個部門啊!早知道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拒絕了!
五分鐘后,時念棠認(rèn)命出發(fā)了。
形勢比人強。
好消息是她被分配到具體部門后,再加上已經(jīng)看似無礙的身體,終于可以成功出院離開那個牢籠了。
壞消息是在找到無痛武器前,她還得繼續(xù)茍著潛伏。
十分鐘后,時念棠氣喘吁吁地爬到了五層。
是,人,啊?
她所在的病房位于白塔三層的醫(yī)療部,外勤任務(wù)部在十六層,這中間當(dāng)然有電梯。
但問題是,時念棠還沒正式報道,因此沒有權(quán)限。沒有權(quán)限,就刷不了電梯。
所以,她只能腿上十三層……
時念棠欲哭無淚。
到底是誰把白塔樓梯修得那么高?
如果是上輩子的她,走走停停爬個樓還沒什么問題。
但現(xiàn)在——
時念棠感覺眼前發(fā)白,喉嚨又干又疼,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樓梯間里空氣本來就密不透風(fēng),她呼吸更急促了些。但她根本沒辦法休息太久,因為時間眼看著就要到了。
中間幾層樓,她真的完全是爬上去的。
到最后爬都爬不動時,時念棠真想就這么跳下去算了。
反正眼睛一閉就結(jié)束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萬一沒死透,成了癱瘓殘廢什么的呢?
“……”
時念棠整個人癱在樓梯上,嗓子干到了極致,張嘴只發(fā)出輕微的嘶啞聲,反倒是氣更喘不上來了。
就在她已經(jīng)看淡生死的時刻,一個奔跑的回音忽然在樓梯間里響起。
她努力喘氣,眼前發(fā)暈,根本沒空去管到底是誰,她也沒心情去注意。
可對方的速度似乎非常快,因為不一會兒,時念棠就感覺到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直到停在了自己旁邊。
一個軟乎乎、毛茸茸的東西在她身邊蹭來蹭去,有什么輕柔的東西來回掃在她的小臂上,癢癢的。
一股熱烘烘的呼氣聲沖著她的臉而來。
時念棠一睜眼,就看見了一只通體黑色、毛光發(fā)亮的大狼犬。
有點像時念棠穿越前見過的捷克狼犬,但它大得不可思議,比時念棠見過的任何狗狗都大。
此刻它耳朵豎起,黑亮的尾巴在身后搖得飛快。
藍(lán)汪汪的眼睛熱切地看著她。
“汪!”
哪里來的狗狗?
時念棠虛弱地伸出手,想讓它聞聞自己的味道。
狼犬俯下前爪,乖乖地伸出腦袋,把頭放在了她的掌心上。
它還非常貼心地只是虛放,并沒有把全部重量擱在她無力的手上。
柔軟的毛毛填滿了全部指縫。
大狗狗歪頭,朝她“嗚”了一聲。
時念棠:“……”
糟糕,感覺心化了。
她很想和這么乖又可愛的狗狗說幾句話,可一出聲就啞得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一股濃重的鐵銹味涌了上來。
大狼犬忽然耳朵一動。
就像是觸發(fā)了什么開關(guān)一樣,它忽然喘氣聲粗重了幾分,緊接著毫無預(yù)兆地整個撲了過來。
厚重巨大的身體壓在時念棠的身上,就像是一塊吸干了水份的棉被,讓她動彈不得。
熱乎乎的喘氣聲在時念棠的臉附近來回打轉(zhuǎn),顯得興奮又急促。
“等等?怎么回事——”
最后,似乎是終于找到了它喜歡的地方。
狗腦袋鉆進(jìn)了時念棠的脖頸間,粗糙而濕潤的舌頭順著光潔脆弱的前頸來回舔舐,每舔一下就留下一截冰冷的濕漉漉觸感,又在下一秒立刻被火熱的舌頭再次覆蓋。
倒刺刮過時傳來細(xì)密的刺激,又在瀕臨窒息的危險下被感官放大到了極致。
時念棠忍不住發(fā)出了“嗚嗚”的細(xì)小掙扎聲。
但并不是因為疼痛。
有什么東西,順著頸部細(xì)密的毛孔深入肌膚,流經(jīng)血液,傳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剛才的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滿足和輕盈。
如同飄上云端。
就在時念棠即將脫離意識的下一秒。
一只手忽然毫無征兆地捏住了狼犬的后頸,以毫無保留地力道用力將它擲了出去。
狼犬被狠狠砸在了樓梯間的墻壁上,哀嚎一聲,最終滑落在地。
卻沒敢再過來,只是低頭舔舐自己的前爪。
那只手的主人看也沒看狼犬,只是站在她的旁邊,似乎是注視了幾秒,而后俯身。
粗糙而溫?zé)岬挠|感刮過了耳邊。
打濕后凌亂的頭發(fā)被撩去了兩側(cè)。
時念棠是真的沁出了點淚花。
眼淚模糊中,她感覺那戴著手套的粗糙指腹重重蹭過她眼底的皮膚,抹掉了一點淚水。
視線清晰后,視野里首先是穿著緊身黑T的健壯胸膛,鼓鼓的。
看上去觸感很好的樣子。
再上移,才看見了一張冷峻的男人面孔。
刀鋒似的頜骨,挺直的鼻梁,眼窩深邃,陰影恰到好處地隱藏了他的神色。
陽光從樓梯間的窗戶里灑進(jìn)來,斜角切過,將他面容一分為二。
一半明亮,一半黑暗。
“向?qū)0048?”
他沉聲問。
還不等時念棠回答,他的訓(xùn)斥已經(jīng)冷冷地砸了下來。
“不要隨便在公開場合釋放向?qū)兀愕闹笓]官沒教過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