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霧氣比往日淡了許多,像被晨光篩過的紗,絲絲縷縷地纏在崖邊的石筍上。晨曦穿透云層,在水面折射出細碎的金光,隨著水波輕輕晃動,像撒了一把碎金。
凌塵站在潭中,胸口平穩起伏,玄冰寒氣順著毛孔鉆進體內,不再是刺骨的疼痛,反而像無數清涼的絲線,纏繞著骨骼緩緩游走。他能清晰感覺到,四肢百骸的血肉正變得愈發凝練,皮膚下隱隱有流光轉動,那是《寒泉淬體法》即將功成的征兆——無垢凡體的根基,已具雛形。
“呼——”他猛地吐出一口濁氣,氣柱在寒氣中凝成白霧,竟比尋常人長了數寸,落在水面時,驚得幾尾小魚躍出水面。抬手時,指尖劃過水面,激起的漣漪久久不散,這是肉身力量悄然增長的證明,如今他一拳打出,已能碎石。
岸邊的青石上,放著剛烤好的冰靈魚。魚皮焦脆,泛著油光,魚肉的清香混著松脂的味道,在晨風中彌漫。經過一個多月的淬煉,他的食量早已翻倍,冰靈魚蘊含的微弱靈氣雖不及丹藥,卻勝在溫和純粹,恰好能滋養被寒氣浸透的臟腑,讓肉身與陰氣達成微妙的平衡。
“再有十日,淬體便可大成。”凌塵咬著魚肉,目光落在潭底。那里的千年玄冰在他日復一日的引動下,表層已融化出一個淺坑,露出下面泛著幽光的冰層——那是先天陰氣最濃郁的地方,也是淬體最后一步的關鍵,需以自身精血引動,方能將陰氣徹底融入骨髓。
正思忖間,潭邊的灌木叢突然傳來“咔嚓”一聲輕響,像是枯枝被踩斷。
凌塵眼神一凝,反手抓起身側的青石片,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這聲響太刻意,不像是野獸路過時的雜亂響動,倒像是有人在刻意窺探,腳步壓得極輕,卻瞞不過他淬煉后敏銳的聽覺。
他屏住呼吸,借著水霧掩護悄然靠近,腳下踩著濕滑的苔蘚,竟沒發出半點聲響。猛地撥開灌木——空無一人,只有幾片新鮮的落葉鋪在地上,上面還沾著半個模糊的鞋印,是城里雜貨鋪賣的粗布鞋,鞋底紋絡帶著“凌記”的印記,那是二叔凌霸天開的鋪子特有的標記。
凌家的人?
凌塵指尖微動,想起昨日父親說,二叔凌霸天最近總往后山跑,說是要“巡查家族產業”,此刻想來,多半是沖著自己來的。他心里冷笑,轉身回到潭邊,卻沒立刻下水,反而在岸邊的泥地上用樹枝畫了個簡單的陣紋——這是他從《萬器圖譜》殘篇里記下的“預警陣”,凡俗材料便能布成,以三枚石子為眼,一旦有人靠近三丈之內,陣紋便會發出蜂鳴般的輕響。
布置妥當后,他重新沉入潭中,這次卻沒有急著運轉功法,而是將神念沉入丹田。那里的先天陰氣已凝聚成一顆米粒大小的冰晶,隨著呼吸輕輕顫動,與《九轉煉神訣》運轉產生的微弱氣感相互呼應,像兩顆相互吸引的星辰。
“骨堅則神凝……”他默念著石老的話,引導氣感順著骨骼縫隙游走。前世他主修法術,劍指乾坤,對煉體一道涉獵不深,如今才知這門功法的精妙——它并非單純錘煉皮肉,而是從骨髓深處打磨根基,讓骨骼成為承載靈力的最佳容器,待日后引氣入體時,便可一步登天。
三日后的清晨,預警陣突然發出“嗡”的輕響,三枚石子微微顫動,在晨光里泛著微光。
凌塵猛地睜眼,眼底寒光一閃,反手抓過岸邊的青石片,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悄然浮出水面,只見三個家仆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靠近潭邊,為首的是個三角眼、塌鼻梁的漢子,正是凌霸天身邊的跟班凌三,手里拿著鋤頭和麻袋,粗布短褂的領口沾著泥。
“就是這兒?二老爺說把這潭填了,看那小子還怎么裝神弄鬼。”凌三啐了口唾沫,掄起鋤頭就往潭邊的泥土里砸,“一個連靈根都沒開的廢物,也敢跟二老爺叫板,真是活膩了。”
另兩人也跟著動手,將麻袋里的沙石往潭里倒,動作粗魯,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也不在意。他們沒注意到水面下,一雙眼睛正冷冷地盯著他們,像蟄伏的狼。
凌塵在水中蓄力,《九轉煉神訣》運轉到極致,骨骼發出細微的脆響,肉身力量在瞬間提升了數倍。他算準時機,猛地從水中躍起,水花在他身后炸開,身形如離弦之箭般撲向最近的家仆。
那名家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巨力撞中胸口,“哎喲”一聲慘叫著倒飛出去,撞在巖壁上暈了過去,嘴角溢出的血沫在青石上洇開一小片暗紅。
“誰?!”凌三嚇了一跳,轉頭見是凌塵,先是一愣,隨即怒道,“你這小雜種敢動手?二老爺饒不了你!”
他掄起鋤頭就往凌塵頭上砸,鋤頭帶著風聲,勢大力沉。凌塵側身避開,左手如鐵鉗般抓住鋤頭桿,右手成拳,借著轉身的力道狠狠砸在凌三肋下。只聽“咔嚓”一聲輕響,像是樹枝被折斷,凌三痛呼著松開鋤頭,捂著肋骨蜷縮在地,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
最后一個家仆嚇得腿軟,手里的麻袋“咚”地掉在地上,轉身就跑。凌塵沒追,只是撿起地上的鋤頭,慢悠悠地走到凌三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冷得像潭水:“是二叔讓你們來的?”
凌三疼得滿臉冷汗,卻嘴硬道:“你……你敢打二老爺的人,等著被逐出家族吧!凌家容不下你這種目無尊長的東西!”
“逐出家族?”凌塵笑了,抬腳踩在他手背,力道逐漸加重,“在那之前,我先讓你嘗嘗斷手的滋味。”
“別別別!”凌三頓時慌了,三角眼擠成一團,“是二老爺!真的是他!他說你擋了凌峰少爺的路,靈根測試前必須讓你淬體不成,不然少爺的上品靈根名頭要被你搶了去!”
凌峰是凌霸天的獨子,比凌塵大兩歲,生得肥頭大耳,仗著父親在族中有些權力,向來橫行霸道。前世靈根測試時,凌峰測出下品木靈根,卻被凌霸天吹噓成中品,處處刁難只測出中品火靈根的凌塵,如今想來,多半是受了凌霸天的唆使。
“回去告訴凌霸天,”凌塵收回腳,聲音冷得像潭水結的冰,“我的事,輪不到他插手。再敢動歪心思,下次斷的就不是肋骨了。”
凌三連滾帶爬地扶起另一個暈過去的家仆,頭也不回地跑了,連掉在地上的鋤頭都忘了撿。凌塵看著他們的背影,眉頭微皺——凌霸天急著動手,說明靈根測試臨近,對方已按捺不住,這也意味著,家族內部的天平,快要傾斜了。
他低頭看了看潭邊被填的沙石,彎腰一塊塊往外搬。搬石時指尖發力,竟將半塊拳頭大的青石捏成了碎塊,他自己也愣了愣——這才驚覺,經過近兩個月的淬煉,他的肉身力量竟已遠超同齡凡人,堪比初練外功的武夫,尋常三五個壯漢近不了身。
“《九轉煉神訣》果然霸道。”他甩了甩手腕,骨節發出輕微的脆響,眼底閃過一絲銳色。
回到家中時,正撞見母親在院子里晾曬藥草。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頭發用木簪松松挽著,臉色比往日紅潤了些,見凌塵回來,笑著遞過一件漿洗干凈的新衣:“再過幾日就是族里的靈根測試,娘給你縫了件新衣裳,粗麻布的,卻耐穿,穿得精神些。”
凌塵接過衣服,布料粗糙卻帶著陽光的味道,針腳細密,袖口還特意縫了圈耐磨的布邊。他忽然想起前世,母親也是在測試前給他縫了件新衣,可那時他滿心想著烈火丹,連句感謝的話都沒說,如今想來,眼眶竟有些發熱。
“娘,您身子剛好,別累著。”他握住母親的手,入手依舊微涼,卻比往日多了些溫度,不再是從前那種冰徹骨髓的寒。
“不累。”母親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背,“你爹今早去山里了,說要給你采些‘醒神草’,測試時嚼著能讓腦子清醒些,別緊張。”
凌塵心里一暖,又有些擔憂。父親性子耿直,怕是又要被凌霸天的人算計。他轉身往門外走:“我去接爹回來。”
剛走到村口的老槐樹下,就見凌嘯天背著藥簍往回走,粗布短褂的肩頭磨出了毛邊,身后跟著兩個族老,一個是掌管藥圃的凌二叔公,一個是負責族中祭祀的凌七叔公,兩人臉色都不太好看,眉頭緊鎖。
“阿塵?”凌嘯天看到兒子,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道,“剛才在山里碰見族老,說……說庫房的凝血草找到了,是被老鼠拖去了墻角,族長讓我把庫房鑰匙拿回去。”
為首的凌二叔公捋著山羊胡,看凌塵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眼角的皺紋里帶著審視:“小家伙,你爹說你懂些藥理?前幾日你說凝血草不適合你娘的病,倒是提醒了老夫——咱們族里的藥圃,最近總出些怪事,種下的靈草總活不過三個月,怕是該換個懂行的人打理了。”
凌塵心中一動,這是族老在示好?他拱手道:“晚輩只是跟著藥鋪的王掌柜學過幾招,略懂皮毛,不敢當。”
“謙虛是好事,但有本事藏著就可惜了。”凌七叔公笑了笑,露出沒剩幾顆牙的嘴,“測試后若是測出靈根,來族里的藥圃幫幫忙如何?每月給你兩錢月例。”
這無疑是個示好的信號,既給了凌家父子體面,又拉攏了可能崛起的后輩。凌嘯天又驚又喜,連連作揖:“多謝叔公提攜!多謝叔公!”
待族老走后,凌嘯天才壓低聲音,拉著凌塵走到路邊的矮樹叢后:“剛才在山里,我好像看見凌霸天的人往測試用的測靈碑附近去了,鬼鬼祟祟的,手里還拿著個黑布包,不知道在做什么。”
凌塵眼神一凜。測靈碑是家族傳承的法器,高三丈,通體黝黑,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用來檢測靈根品級,靈根越純,碑上的光芒越亮。凌霸天動測靈碑的主意,顯然是想在測試時動手腳,讓他測出個廢靈根。
“爹放心,我自有準備。”他拍了拍父親的胳膊,忽然覺得掌心傳來的觸感比往日更堅實——這些日子,父親在他配的藥湯調理下,常年勞作留下的腰疼舊疾竟也好了些,背也挺直了幾分。
回到家,凌塵將新衣貼身收好,轉身進了里屋。他從床板下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他用冰靈魚的鱗片和紫紋草汁熬制的藥膏,呈淡青色,散發著淡淡的草木清香——這是他根據前世記憶配的“清靈膏”,雖不能提升靈根品級,卻能清除體內殘留的雜氣,讓靈根與天地靈氣的感應更敏銳,哪怕測靈碑被動了手腳,也能顯露出真實品相。
窗外的月光斜斜照進來,落在油紙包上,泛著一層冷光。還有七日,就是靈根測試的日子。
凌塵吹滅燭火,躺在床上,聽著隔壁父母隱約的交談聲,母親在說要給測試時帶的干糧多加兩個雞蛋,父親在勸她別累著,瑣碎的話語里藏著暖意。他嘴角緩緩勾起。
凌霸天以為動了測靈碑就能阻撓他?他卻不知,經過寒泉淬體和《九轉煉神訣》的打磨,他的“無垢凡體”早已超越凡俗,靈根純凈度遠超前世,哪怕不用測靈碑,天地靈氣的反應也會告訴他答案——那將是足以讓整個青陽城震動的品級。
這一世的靈根測試,注定要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