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悠悠猛地回過神，強(qiáng)迫自己壓下翻涌的惡心感。她扶著樟木箱邊緣，掙扎著站起，雙腿還有些發(fā)軟。

目光掃過地上三具尸體，又猛地投向洞口那個掌控一切的身影。

“你……”她的聲音帶著劇烈喘息后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殺了他們？”

“他們欲對太后不利。”影流之主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shí)，“死有余辜。”

理所當(dāng)然。

仿佛碾死幾只螞蟻。

何悠悠心頭寒意更甚。

這少年，對生命的漠視，簡直令人膽寒。

但此刻，這漠視卻成了她唯一的生路。

“董卓的人……很快就會再來。”何悠悠強(qiáng)迫自己冷靜，目光掃過密室中央那幾口敞開的、金光燦燦的樟木箱，又掠過墻架上那些足以掀起腥風(fēng)血雨的賬冊地圖，最后落在懷中被她死死攥住的烏木長匣上——里面是那本沉甸甸的獸皮秘典。

財(cái)富、情報(bào)、力量……就在眼前！可她帶不走多少！

“能帶走的，帶走。”影流之主仿佛洞悉了她的掙扎，聲音平淡地傳來，“帶不走的……毀掉。”

毀掉？何悠悠看著那堆積如山的金錠，心在滴血。

這都是亂世求生的資本！可她知道，影流之主是對的。

董卓的人隨時(shí)會到，她們沒有時(shí)間，也沒有能力搬空這里。

“幫我！”何悠悠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洞口，“幫我拿最重要的！賬冊！地圖！尤其是……這個！”她用力拍了拍懷中的烏木長匣。

影流之主沉默了一瞬。帽檐陰影下，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似乎在她懷中的匣子上停留了一秒。

“好。”

沒有多余的話。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飄然而下，輕盈落地，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

動作迅捷得不可思議，目標(biāo)極其明確——直奔右側(cè)墻架！

他看也不看那些誘人的金錠，修長蒼白的手指精準(zhǔn)地抽出幾卷標(biāo)注著“洛陽城防”、“郿塢”、“司隸關(guān)隘”的羊皮地圖，又迅速卷起幾冊封皮寫著“董卓部將”、“西涼軍需”字樣的賬冊，動作麻利地用一根不知從哪摸出的布條捆扎結(jié)實(shí)。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快得只用了幾個呼吸。

他做完這一切，才轉(zhuǎn)向何悠悠，目光落在她懷中的烏木匣子上，伸出手。

何悠悠猶豫了零點(diǎn)一秒，將匣子遞了過去。

影流之主接過，看也沒看，直接塞進(jìn)自己同樣寬大的灰褐色袍服內(nèi)襟，動作自然得仿佛那本就是他的東西。

“走。”他言簡意賅，轉(zhuǎn)身走向石階。

“等等！”何悠悠看向那幾口敞開的樟木箱，眼中閃過一絲肉痛和不甘。

她猛地沖到其中一口箱子旁，不顧形象地抓起幾塊沉甸甸的金錠，胡亂塞進(jìn)自己斗篷的內(nèi)袋里，硌得生疼也顧不上。又抓起一把散落在旁的珍珠項(xiàng)鏈，一股腦纏在手腕上，像戴了副暴發(fā)戶的鐐銬。

影流之主停在石階口，帽檐微側(cè)，似乎在“看”著她這近乎貪婪的狼狽舉動。

何悠悠甚至能感受到那平靜目光下的一絲……無語？

“咳……窮怕了！”何悠悠老臉一紅，強(qiáng)行挽尊，梗著脖子解釋，“創(chuàng)業(yè)啟動資金懂不懂？KPI壓死人啊！”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抓起幾塊碎金子塞進(jìn)靴筒。

影流之主沒說話，只是默默轉(zhuǎn)身上了石階。

何悠悠緊跟其后，懷揣著金錠珍珠，懷里還死死抱著那捆地圖賬冊，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石階。

回到地面“鼠穴”，影流之主沒有停留，迅速走到那幾口堆放在角落、蒙著油布的木箱旁。他掀開油布一角，露出里面……竟然是成堆的、干燥的引火之物——破布、碎紙、甚至還有幾罐凝固的油脂！

張讓這老陰比，連毀尸滅跡的后路都準(zhǔn)備好了？

還是……這本就是影流之主的手筆？

何悠悠來不及細(xì)想。

只見影流之主動作極其熟練地打開油脂罐，將粘稠的油脂潑灑在那些引火物上，又蔓延到堆放著卷軸的墻架和樟木箱上。

然后，他掏出火折子。

“嚓。”

一點(diǎn)微弱的橘黃火苗亮起。

火苗跳躍著，被他輕輕一拋，準(zhǔn)確地落在一團(tuán)浸透了油脂的破布上。

“轟——！”

火焰如同貪婪的巨獸，瞬間被點(diǎn)燃！

沿著油脂潑灑的路徑瘋狂蔓延，眨眼間就吞噬了大半個儲藏室！

濃煙滾滾而起，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

火光映照著影流之主帽檐下線條干凈卻異常蒼白的下頜，也映照著何悠悠驚魂未定的臉。

“走！”影流之主的聲音在噼啪作響的火焰聲中依舊清晰。

兩人迅速退出“鼠穴”，影流之主反手帶上了那扇被何悠悠撬壞鎖芯、此刻又被火焰灼烤得吱呀作響的木門。

門內(nèi)，火光已經(jīng)沖天，濃煙從門縫窗隙瘋狂涌出！

遠(yuǎn)處，隱隱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永巷庫方向亮起了更多的火光！

董卓的人，被驚動了！

“這邊！”影流之主低喝一聲，身影如同靈活的夜梟，撲向圍墻邊堆積的廢棄木料雜物堆！

何悠悠咬緊牙關(guān)，抱著沉重的“戰(zhàn)利品”，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上。

影流之主在雜物堆后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停下，迅速撥開幾塊腐朽的木板，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被刻意掩蓋的狗洞，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鉆過去！”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鉆……鉆狗洞？！

何悠悠看著那黑黢黢、沾滿污穢的洞口，再看看自己身上價(jià)值不菲的素色斗篷，一股強(qiáng)烈的羞恥感涌上心頭。

她可是太后！編劇何悠悠！

前世寫劇本時(shí)YY的可是鳳臨天下，不是鉆狗洞逃生啊！

“快點(diǎn)！”影流之主的催促帶著一絲冷厲，他側(cè)耳傾聽著遠(yuǎn)處迅速逼近的腳步聲和呼喝聲，“想死就留下！”

“鉆！我鉆還不行嗎！”何悠悠悲憤欲絕，內(nèi)心瘋狂咆哮，“這波是開局太后鉆狗洞，編劇生涯滑鐵盧！” 她顧不上形象，也顧不上斗篷會不會被刮破，把懷里的地圖賬冊用力往前一塞，手腳并用地就往那狹窄骯臟的洞口里爬去！

冰冷濕滑的泥土沾滿了手肘和膝蓋，腐朽木頭的碎屑鉆進(jìn)頭發(fā)，惡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何悠悠這輩子都沒這么狼狽過！她咬著牙，忍著惡心和屈辱，拼命往前拱。

剛爬出洞口，一股大力就從后面?zhèn)鱽恚?/p>

影流之主幾乎是把她從洞里“拔”了出來！她一個踉蹌，差點(diǎn)摔個狗啃泥。

還沒等她站穩(wěn)，影流之主已經(jīng)迅速將幾塊木板重新堵回洞口，動作快得只剩殘影。他一把抓住何悠悠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不容分說地拽著她，如同兩道融入夜色的輕煙，撲進(jìn)了永巷庫外圍更加荒僻、雜草叢生的宮苑深處！

身后，永巷庫方向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夜空！怒罵聲、救火聲、兵刃碰撞聲、還有“抓刺客”、“保護(hù)庫房”的嘶吼聲，亂成一團(tuán)，如同沸騰的油鍋！

何悠悠被影流之主拖著，在崎嶇不平、荊棘叢生的荒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懷里的金錠硌得肋骨生疼，手腕上的珍珠項(xiàng)鏈早就不知甩飛到哪里去了，頭發(fā)散亂，臉上身上沾滿了泥污和草屑，斗篷被刮破了好幾道口子，狼狽得像剛從泥潭里撈出來的落湯雞。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她感覺自己快要散架了，全靠影流之主那只鐵鉗般的手在支撐。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喧囂和火光終于被重重宮墻和夜色隔絕，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

影流之主的速度慢了下來，最終在一處極其荒僻、背靠高大宮墻、被幾棵歪脖子老槐樹濃密樹冠籠罩的角落停了下來。

這里堆放著一些早已廢棄的假山石料，雜草長得比人還高，是個絕佳的藏身之所。

他松開了手。

何悠悠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冰冷潮濕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眼前陣陣發(fā)黑。

汗水混合著泥污，順著額角流下，滴進(jìn)眼睛里，又澀又疼。

影流之主靜靜地站在一旁，背對著她，似乎在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他瘦小的身影在濃重的樹影下幾乎難以分辨，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背，顯示著他剛才那番劇烈奔逃也并非全無消耗。

過了好一會兒，何悠悠才勉強(qiáng)緩過氣來。劫后余生的慶幸，混雜著鉆狗洞的屈辱、目睹殺戮的沖擊、以及身體極限透支后的虛脫，讓她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混亂麻木的狀態(tài)。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的地圖賬冊，還在。又摸了摸斗篷內(nèi)袋，沉甸甸的金錠硌著腰，也還在。

最后，她猛地想起那個烏木長匣！

“匣子！”她失聲叫道，掙扎著想要站起，“我的匣子！”

影流之主轉(zhuǎn)過身。

月光吝嗇地透過樹冠縫隙，在他帽檐下投下斑駁的光影。他默默地從自己寬大的灰褐色袍服內(nèi)襟中，取出了那個烏木長匣。

匣子完好無損。

何悠悠長舒一口氣，幾乎是搶一般接了過來，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著失而復(fù)得的命根子。

冰涼的烏木觸感，讓她狂跳的心稍稍安定。

“謝……謝謝。”她聲音嘶啞地道謝，心情復(fù)雜到了極點(diǎn)。眼前這個少年，救了她兩次，卻也讓她見識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冷酷與高效。

他是盟友？還是更危險(xiǎn)的未知？

影流之主沒有回應(yīng)她的道謝。

他微微側(cè)頭，似乎在傾聽著遠(yuǎn)處尚未平息的騷動。過了片刻，他才重新看向何悠悠，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此地不可久留。董卓必會徹查，永巷庫起火，張讓脫不了干系，他自身難保。太后需立刻返回嘉德殿，裝作從未離開。”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何悠悠懷中的烏木長匣和那捆地圖賬冊上，又掃過她鼓鼓囊囊的斗篷內(nèi)袋。

“這些東西，是福亦是禍。太后若信得過……”他微微抬起手，指向那堆廢棄的假山石料深處一個極其隱蔽的、被藤蔓半遮掩的縫隙，“可暫存于此。待風(fēng)頭稍過，再行取出。”

何悠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石縫黑黢黢的，深不見底，潮濕陰冷。

把好不容易搶出來的寶貝藏在這種地方？

她猶豫了。

財(cái)富還好說，但那本獸皮秘典和關(guān)鍵的地圖賬冊……是她在這個亂世翻身的唯一希望！

“你……”何悠悠抬起頭，看向影流之主帽檐下的陰影，試圖捕捉他一絲一毫的情緒，“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幫我？”

這是她心底最大的疑問，也是最大的不安。

天上不會掉餡餅，SSR（特級超稀有）卡也不會白送。如此詭異強(qiáng)大的助力，背后必然有她無法想象的代價(jià)。

影流之主沉默了片刻。夜風(fēng)吹過樹梢，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奴婢說過，”他終于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縹緲，“依附于光，茍延殘喘。太后是光，奴婢是影。”

他微微抬起下巴，帽檐陰影下，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在何悠悠臉上。

“光若熄，影亦滅。”

“所以……”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近乎執(zhí)拗的意味，“太后必須活著。活得……足夠亮。”

“活得足夠亮？”何悠悠咀嚼著這句話，心頭震動。這不像一個奴仆的效忠宣言，更像一種……共生？或者，一種孤注一擲的投資？

“至于奴婢是誰……”影流之主微微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陰影，“不過是這深宮血海里，一個……早該死去的游魂罷了。”

早該死去的游魂？

何悠悠心頭一凜。

這背后，必然藏著更深的血海和秘密。

“好。”何悠悠不再追問，眼下也不是刨根問底的時(shí)候。她抱著烏木長匣站起身，盡管雙腿還在打顫，但眼神已重新變得堅(jiān)定，“我信你這一次。”

她抱著匣子和賬冊地圖，走到那處石縫前。

影流之主上前，撥開纏繞的藤蔓，露出一個稍大的入口。里面空間不大，但還算干燥。

何悠悠小心翼翼地將烏木長匣和捆扎好的賬冊地圖放了進(jìn)去，想了想，又咬牙從斗篷內(nèi)袋里摸出兩塊最大的金錠，塞在匣子旁邊。

剩下的幾塊碎金子，她重新揣回懷里——總要留點(diǎn)應(yīng)急的“流動資金”。

做完這一切，影流之主迅速用藤蔓和碎石重新將洞口遮掩好，恢復(fù)原狀，幾乎看不出痕跡。

“走吧。”他低聲道。

兩人再次如同幽靈般，在深夜的宮苑陰影里潛行。

這一次，影流之主似乎刻意放慢了速度，遷就著何悠悠踉蹌的腳步。他如同最精準(zhǔn)的導(dǎo)航，避開所有可能的巡邏路線，七拐八繞，最終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嘉德殿附近。

殿門緊閉，守夜的小太監(jiān)靠在廊柱下，睡得正沉。

影流之主在殿外一叢茂密的冬青樹后停下。

“奴婢告退。”他微微躬身，姿態(tài)重新變得恭順卑微，仿佛剛才那個殺人放火、掌控全局的暗夜修羅從未存在過。“太后保重。”

說完，不等何悠悠回應(yīng)，他的身影便如同融入墨汁的水滴，悄無聲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見。

何悠悠看著那空無一人的陰影處，心頭五味雜陳。她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凌亂不堪、沾滿泥污的斗篷和頭發(fā)，強(qiáng)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走向殿門。

她必須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必須熬過這一夜，熬過董卓接下來的盤查。

推開殿門縫隙，何悠悠閃身而入，反手輕輕合上門。

殿內(nèi)一片漆黑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聲在空曠中回響。

她背靠著冰涼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

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巨大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虛脫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淹沒。她摸索著解下早已破爛不堪的斗篷，隨手丟在地上。懷里的碎金子硌得生疼，手肘和膝蓋在鉆洞爬行時(shí)擦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她攤開手掌，借著窗外透入的微光，看著掌心被汗水、泥土和血污浸染得一片狼藉，還有幾道被粗糙木石劃破的口子。

力量……

她擁有了財(cái)富的種子，擁有了攪動風(fēng)云的情報(bào)，甚至擁有了打造力量的藍(lán)圖。

可此刻，她依舊傷痕累累，疲憊不堪，像一只剛從狼口奪食、驚魂未定的兔子。

“活著……活得足夠亮……”她低聲重復(fù)著影流之主的話，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疲憊，卻又有一種火焰在眼底重新燃起。

她掙扎著爬起，摸黑走到妝臺旁，拿起那面小小的鎏金銅鏡。

銅鏡中，映出一張狼狽到極致的臉。泥污、汗?jié)n、散亂的發(fā)絲、蒼白的臉色，還有那雙被疲憊和恐懼折磨得布滿血絲、卻異常明亮的眼睛。

那眼睛里，不再只有驚惶和絕望。

多了一絲狠厲，一絲決絕，一絲……屬于獵手的冰冷光芒。

何悠悠抬起那只傷痕累累、沾滿污穢的手，輕輕撫過銅鏡中自己狼狽的倒影。

“何悠悠……”她對著鏡中的自己，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帶著斬釘截鐵的狠勁。

“這亂世KPI……”

“老娘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