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鋪房間在二樓,非常簡陋。
靠墻一溜大炕,鋪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褥子,中間一張掉漆的方桌,兩把缺腿用磚頭墊著的凳子,墻角一個破舊的木臉盆架。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劣質燈油的味道,但對風餐露宿慣了的幾人來說,這已是難得的“豪華”享受。
“哇!有炕!”啵啵歡呼一聲,松開嘟嘟的手,靈活地脫掉小鞋子,手腳并用地爬上炕,在還算厚實的褥子上打了個滾,“好軟和!比睡草堆舒服多啦!”
嘟嘟明顯有些拘謹,他小心翼翼地脫掉自己的小布鞋,整整齊齊地擺在炕沿下,才學著啵啵的樣子爬上炕,規規矩矩地坐在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簡陋的房間。
他的教養顯然很好。
阿丑則對睡覺的地方毫無興趣,他的注意力全在懷里揣著的、用油紙包好的兩個肉包子上,那是啵啵吃完飯路過另一個包子鋪地時候買的,怕阿丑晚上會餓。
進了屋,他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來,蹲在墻角,像只護食的大狗一樣,大口大口地啃著,發出滿足的“吧唧”聲。
老福放下他那根從不離身的樹枝拐杖,走到窗邊,仔細檢查了一下簡陋的木栓是否結實,又側耳傾聽了一下外面的動靜。
確認暫時安全,他才走到炕邊,示意兩個小家伙該洗漱睡覺了。
老婆婆端來了一盆溫水和一小塊粗糙的胰子。
啵啵玩心大起,立刻化身“小總管”。
“阿丑爹爹!洗手!洗臉!”她叉著小腰,指著墻角還在啃包子的阿丑。
阿丑茫然地抬起頭,嘴角還沾著油花和肉餡。
他看看啵啵,又看看自己油乎乎的手和吃剩的包子,似乎在進行艱難的選擇題:是繼續吃?還是聽啵啵的話?
“洗——手——”啵啵拖長了調子,小臉板起來,努力做出“很兇”的樣子。
阿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對啵啵的“命令”服從度占了上風。
他戀戀不舍地把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鼓著腮幫子,慢吞吞地挪到臉盆架前。
然后,他做了一個讓啵啵和嘟嘟都目瞪口呆的動作——他把兩只油乎乎的大手,連同啃包子沾上的油花,一起猛地按進了那盆還算干凈的溫水里!
嘩啦!
水花四濺!盆里的水瞬間變得渾濁油膩。
“哎呀!”啵啵驚叫一聲,跳著腳躲開濺出來的水花。
嘟嘟也驚訝地捂住了小嘴。
阿丑卻渾然不覺,還像模像樣地在水里搓了搓手,然后撈出來,胡亂地在自己的衣服前襟上抹了抹,就算“洗”完了。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完成任務”的憨厚笑容,看向啵啵,仿佛在等待表揚。
啵啵氣得小臉通紅,跺著小腳:“不是這樣洗的!要用胰子!搓泡泡!阿丑爹爹大笨蛋!”
老福在一旁看著,嘴角那道猙獰的疤痕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獨眼里閃過一絲無奈。
他默默上前,拿起胰子沾了點水,在阿丑那雙大手上搓揉起來。
白色的、帶著堿味的泡沫很快覆蓋了阿丑手上的油污。
阿丑似乎覺得這滑溜溜的感覺很新奇,低頭看著自己被泡沫包裹的手,時不時拍兩下,把泡泡揚得到處都是。
啵??粗细敔斈托牡亟o傻爹洗手,剛才那點氣惱瞬間煙消云散,大眼睛里又充滿了笑意。
她轉頭看向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的嘟嘟,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老氣橫秋地說:“唉,看到沒?養個傻爹可操心啦!連洗手都要人教!”
嘟嘟被啵啵這夸張的語氣逗樂了,咯咯地笑起來;“你爹爹是怎么會成這樣的呀?”
他主動拿起盆里的布巾,擰干水,遞給老福:“福爺爺,給。”動作自然又乖巧。
老福接過布巾,給阿丑擦干手,渾濁的獨眼看了嘟嘟一眼,那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
他喉頭又滾動了兩下,發出低沉的“嗬嗬”聲,像是在道謝。
啵啵有些喪氣:“因為我有個壞大伯,他找人害爹爹,在我爹爹打仗的時候偷偷設陷阱,爹爹差點沒命!”
嘟嘟拍拍她的后背:“我娘...她認識個女醫,很厲害,應該有法子幫你爹治病的?!?/p>
他臨時換了人,畢竟這兒離神醫谷不遠,容易被認出。
啵啵點點頭,沒拆穿他。
等輪到啵啵和嘟嘟洗漱時,畫風就完全不一樣了。
兩個小家伙互相幫忙,你幫我卷袖子,我幫你打胰子,洗得認認真真,小臉搓得紅撲撲的。
啵啵還特意把水盆端到嘟嘟面前,奶聲奶氣地說:“嘟嘟哥哥,你先洗!你是客人!”
嘟嘟小臉微紅,連連擺手:“不不不,啵啵妹妹先洗!”
“你先!”
“你先!”
兩個小豆丁互相謙讓起來,清脆的童音在小小的房間里回蕩,沖散了方才阿丑帶來的“災難”。
洗漱完畢,老婆婆送來了一盞小小的豆油燈,昏黃如豆的燈火在簡陋的房間里搖曳,投下晃動的光影。
通鋪的大炕很寬敞,足夠四個人并排躺下。
啵啵拉著嘟嘟躺在炕中間,阿丑被安排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老福自己則抱著他那根拐杖,和衣靠在最外側的炕沿,閉目養神,但耳朵時刻捕捉著窗外任何一絲異常的聲響。
奔波了一天的疲憊感終于洶涌襲來。
啵啵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皮開始打架。
嘟嘟也安靜下來,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并不柔軟的粗布褥子上。
“啵啵妹妹,”黑暗中,嘟嘟的聲音輕輕的,帶著濃濃的倦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你說…我妹妹…會在哪里呀?”
啵啵強撐著困意,用小胳膊摟了摟嘟嘟,用困倦的聲音小聲回答:“可能在京城吧!那里人多...”
嘟嘟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京城,離這里好遠呢!”
啵啵頓了頓,湊到嘟嘟耳邊,用氣聲神秘兮兮地說:“你知道你妹妹長什么樣子嗎?”
看嘟嘟搖搖頭,她又問:“那你希望她是什么樣子的?”
莫名地,她有些期待。
一種混合著期待、害怕和巨大溫暖的情緒悄然彌漫開來,他想了想,小聲說了句:“像你一樣就好了?!?/p>
可他的奶音被炕另一頭傳來震耳欲聾的呼嚕聲埋沒了。
呼——?!『簟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