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滿足了,但老福又不淡定了。
他突然直起身,手指著阿丑,整個人完全愣住了,一動也不動。
“老福爺爺,你怎么了?”
老福的眼里都是阿丑那只沾著泥污、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它正在迅捷地變換著幾個手勢,拇指內(nèi)扣,食指中指并攏豎直,小指和無名指蜷曲,手腕用力向下頓挫!
時間,仿佛在老福渾濁的眼中凝固了。
這手勢…這手勢!是緊急后退的意思!
老將軍做過,少將軍也做過!
這是蕭家主將獨有的手勢!他真的是蕭銘霄!
啵啵感覺到下雨了,一抬頭才知道那是老福爺爺?shù)难蹨I。
“嗬…嗬嗬…嗚……”破碎的、不成調的嗚咽從他無法閉合的喉嚨深處擠出,他形容不出來此刻自己的感受,手勢一個接一個地來。
第一個手勢,五指張開如爪,猛地攥緊成拳,重重頓在心口!——軍禮!最莊重的效忠之禮!
第二個手勢,右手拇指、食指、小指伸展,中指無名指內(nèi)扣,如鳳眼,在額前閃電般劃過!——那是一個特定的、只屬于北境邊軍最高統(tǒng)帥麾下最核心親衛(wèi)才懂得的、代表“王”的密令手符。
“王……爺……?”
啵啵離得最近,看得最清楚,烏溜溜的大眼睛瞬間瞪得溜圓,福爺爺是在叫爹爹呢!他終于認出了爹爹!
“爹——爹——!”啵啵的帶著哭腔,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狂喜的確認,“老福爺爺認出你來了,你看啊!”
半晌,阿丑抬起左手,慢騰騰又不太確定的樣子,回應了一個“明白”的手勢。
啵啵激動得很,原地轉圈圈:“爹爹的手!爹爹的手記得!記得回家的路!爹爹看!是爹爹!是爹爹呀!”
她開心地看著兩人,一只小胖手牽著阿丑爹爹,另一只小胖手牽著老福爺爺,將他們兩個的手合在一起,肉嘟嘟的小臉上鄭肉嘟嘟的小臉上浮現(xiàn)出鄭重其事的樣子:“阿丑爹爹,老福爺爺,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們以后一起回王府,好不好呀?”
老福抹了一把老淚縱橫的雙眼,連忙點點頭,激動地比劃著手勢。
“真沒想到還能遇見小王爺,我在這個小鎮(zhèn)生活了四五年,還以為后半輩子就會埋沒在這兒了。”
“從前老王爺經(jīng)常帶著小王爺去實地演練,遇到危險的時候,都是我護著小王爺。”
“以后我老福,一定為王爺和郡主效命!”
對他來說,他早已是蕭家人了,他的心原本因為老王爺?shù)娜ナ谰退肋^一回了,這次能碰到小王爺,只能說是天不亡他!
然后,他用手指,先指了指自己,又用力點了點地上那個狼頭標記,最后指向阿丑,他那只完好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啵啵,里面是濃得化不開的哀傷、愧疚和一種…確認。
他承認了,他是蕭家軍的人!他認出了阿丑就是他的少主!蕭銘霄!
老福比劃完就單膝跪地以表忠心,啵啵的心咚咚狂跳,她深吸一口氣,走到老福面前,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
“爺爺,福爺爺,”她小臉上都是鄭重,“我爹爹,蕭銘霄,他被人害了,傷得很重,成了現(xiàn)在這樣,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而且我倆還被人追殺,東躲西藏的,也不敢回王府,身份更是不能暴露,只能去投奔娘親沈青禾,她在神醫(yī)谷呢,他肯定有法子救爹爹。”
老福聽到“被人害了”,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殺意!
聽到“沈青禾”,又閃過一絲微弱的希望和疑惑。
“你娘親為什么不在王府呢?”
啵啵突然語塞,她能說是爹爹把娘親氣走的嗎?
“因為爹爹他不聽話,惹娘親生氣了,所以娘親現(xiàn)在不要他了,就回神醫(yī)谷了。”
啵啵說得可憐,老福也不難理解,他是看著蕭銘霄長大的,少主的好面子和倔脾氣,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福爺爺,”啵啵把話題引到正事上,聲音很輕,但很堅定,“爹爹現(xiàn)在需要幫助。需要人保護,需要人照顧。您…還愿意跟著他嗎?就像…以前一樣?”
老福看了看啵啵,又看向旁邊依舊懵懂、卻有著熟悉輪廓的阿丑,巨大的痛苦和掙扎在他眼中翻涌。
他流落至此,茍延殘喘,就是因為當年任務失敗,你保護好老王爺,無顏面對!現(xiàn)在少主成了這樣,他更覺罪孽深重!
啵啵看懂了他的掙扎和痛苦,她伸出小手,輕輕放在老福那只布滿老繭和傷痕的大手上,聲音軟糯卻帶著力量:
“福爺爺,爹爹他…不記得過去了。但他那天打壞人,保護我的時候,還是以前那個厲害的爹爹!他現(xiàn)在需要您!不是要您贖罪,是…是我們需要您!您看,您那么厲害,能幫我們很多!教教阿丑…爹爹?讓他想起一點本事?保護我們?nèi)ド襻t(yī)谷?求求您了…”啵啵適時地又擠出兩滴眼淚,小模樣可憐極了。
老福被她說的心都軟了,這樣的小囡囡本該在王府過著錦衣玉食,幸福快樂的日子,可卻被奸佞害到這個地步,連同著少主一起流浪在外,吃不飽穿不暖的,甚至京城里的好多人可能還不知道他們還活著呢!
終于,老福那只枯瘦的、傷痕累累的大手反握住了啵啵的小手,對著啵啵,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嗬!”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堅定的氣音。
成了!
啵啵心里的小人兒激動地跳了起來,臉上卻綻放出最燦爛的笑容:“太好了!爺爺!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她一把摟過老福的脖子,在他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倒是讓老福嚇了一跳。
他活了這40余載,天天不是是冰冷的刀兵碰撞、沙場的嘶吼吶喊,就是夜以繼日枯燥嚴苛的訓練,天天不是在戰(zhàn)場上廝殺,就是在夜以繼日的訓練,別說娶媳婦,連小娃娃的衣角都沒沾過幾次。
這軟糯糯、帶著奶香氣的親昵,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進他干涸的心田,激起的漣漪竟讓他生平第一次,對自己過去那孤家寡人的選擇生出了幾絲名為“后悔”的情緒。
不管了,有啵啵這個小萌寶,保護少主和啵啵這件事,就算下火海他也一定辦得漂漂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