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納爾往實驗室里瞅了一眼:“博布澤教授不在?”
皮埃爾·居里謹慎地說:“教授去吃晚飯了,也許一會兒就回來……”
萊昂納爾笑了——“也許”,那就是不太可能回來。
他低聲問道:“居里先生,聽說在您這里,可以弄到一些外面市面上不太好弄到的實驗用品,比如化學藥劑什么的……”
皮埃爾·居里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慌亂了起來,連忙撇清:“那是謠傳……再說了,這里是「物理實驗室」,你沒看清牌子嗎?”
萊昂納爾連忙道:“您別緊張,我只是問問……”
皮埃爾·居里既是個18歲就拿到碩士學位的天才,也是個熱愛突破傳統(tǒng)研究范式的怪咖。
他總是喜歡在教授的要求之外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實驗,公寓里甚至還有一間小型的私人實驗室,結(jié)果就是經(jīng)費每每入不敷出。
所以他偶爾會接一些“私活”,幫索邦的學生們搗鼓一些稀奇古怪,但無害生命的玩意兒。
當然,這種事情是他的導師也是直接上級的博布澤教授所無法容忍的,他認為自己皮埃爾·居里不應(yīng)該把天分浪費在這些旁門左道上。
萊昂納爾拿出了自己的徽章和學生證明,遞給對方。
看到萊昂納爾確實是索邦的學生,皮埃爾·居里這才松了口氣:“好吧,但你為什么要來實驗室?讓博布澤教授看見了,我們都要倒霉。”
萊昂納爾順勢發(fā)起邀請:“那我們?nèi)ァ钙章蹇破铡购缺Х龋俊?/p>
「普洛科普」是理學院旁邊一個咖啡館的名字,曾接待過伏爾泰、盧梭、雨果這些大師,也是索邦師生們愛去的咖啡館之一。
皮埃爾·居里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等我一下。”說罷回到實驗室做好了收尾工作,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各種儀器是否關(guān)好了,避免在他們喝咖啡的時候,這間價值百萬法郎的實驗室被炸上天。
十五分鐘后,兩人就坐在了「普洛科普」小圓桌旁,一人端著一杯咖啡啜飲著。
這時候萊昂納爾倒不著急了,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這位既幸運又不幸的科學家,聯(lián)想到他和他那位名垂科學史的夫人的故事,不禁有些出神。
皮埃爾·居里先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萊昂納爾這才回過神來:“我想要弄點「氯化銅」,你可以幫我搞到嗎?”
皮埃爾·居里一愣:“你要它做什么?”
他雖然專業(yè)是物理,但他的哥哥雅克·保羅·居里曾經(jīng)是一所醫(yī)藥學校的化學助教,皮埃爾就在該校幫助他哥哥整理過講義。
而且像他這樣的天才,本身在基礎(chǔ)教育階段就是理化通殺,只不過后來專注于物理了而已。
萊昂納爾臉上露出一抹促狹的微笑:“我想讓燃燒的火焰變成綠色。”
…………
與皮埃爾·居里分別,已經(jīng)是晚上8點鐘,兩人直接在咖啡館吃了點簡餐就當晚飯了。
萊昂納爾前世雖然是個文科生,但畢竟是能考上燕大的底子,基本的物理和化學知識,以及老師做過的有趣實驗還記得一些。
所以他和皮埃爾·居里的交流可謂相談甚歡,不時能說出一些讓對方感到驚嘆的奇怪知識和空想理論。
皮埃爾·居里雖然認為這都是些無稽之談,但畢竟這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對自然科學有這么深刻了解的索邦文學院的學生。
更奇怪的是,萊昂納爾為什么要在分別時專門提醒他:“過馬路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來往的馬車。”
萊昂納爾當然沒辦法明說,您老在功成名就后的第二年,就因為過馬路不看車,讓馬車輪子把腦殼都給壓癟了。
回到馬丁太太的公寓,沒有了燉肉的香氣,也沒有了佩蒂那雙明星般的眼睛和清脆的一聲“索雷爾少爺”了。
有的只是黑沉沉的樓道,冰冷的空氣,和飄散在每個角落、揮之不去的異味。
萊昂納爾知道,和這些掙扎在溫飽邊緣,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可憐人高談道德教化不僅愚蠢,甚至本身就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他現(xiàn)在有能力拯救的只有自己,佩蒂,還有遠在阿爾卑斯的索雷爾一家。
這個周末,無論如何要找到合適的房子——不僅是為了能讓自己遠離染病的風險,更是為了佩蒂出院以后能有一個干凈的環(huán)境可以休養(yǎng)。
這樣的居所一般只有在已經(jīng)完成了市容改造的「奧斯曼式」住宅公寓里才能租到,大多集中于第一區(qū)到第九區(qū)的貴族、富人與中產(chǎn)階級聚居地。
在這些地方,一間有兩個臥室、起居室、廚房、獨立衛(wèi)生間等設(shè)施齊全的公寓,租金通常不少于100法郎每個月,還不含包餐。
此外,還要再算上一筆搬入公寓之后要添置個人用品的費用。
6000法郎看著多,實際上只是巴黎中產(chǎn)生活的入門券,減去家庭負債所剩無幾。
后續(xù)如果不能源源不斷地賺取到足夠的財富,最多不過兩年,他就會像巴爾扎克《高老頭》里的主人公一樣,一年比一年住得更差。
萊昂納爾內(nèi)心對“成名”和“賺錢”的渴望,前所未有的熾熱。
他點上蠟燭、拿出稿紙,又奢侈地給自己沖了一杯黑咖啡,然后像剛剛破產(chǎn)的巴爾扎克一樣,在搖曳的燭光下奮筆疾書,謄寫自己今天剛剛完成的《老衛(wèi)兵》。
此刻,他甚至覺得現(xiàn)在寫的每一個字母都發(fā)出生丁銅幣與法郎銀幣碰撞產(chǎn)生的“叮當”響聲。
第二天一早,萊昂納爾比往常更早20分鐘來到了索邦,并且在教務(wù)長杜恩先生的門口等待。
將近9點鐘,杜恩先生才來到辦公室,看到萊昂納爾顯得十分驚訝:“你怎么在這里?”
萊昂納爾從懷里掏出謄好的小說稿,遞給眼前的教務(wù)長,用一種少見的客氣語調(diào)道:“這是您要的作品稿子,我已經(jīng)寫好了,今天交給您。”
杜恩先生接過稿子,皺了下眉頭,覺得這個學生是不是草率了點,竟然只用了這么幾天就完成了一篇小說,怕不是敷衍了事?
但反正已經(jīng)完成了院長的任務(wù),剩下就不關(guān)自己的事了,于是收下稿子,點點頭:“很好,你上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