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使用馬丁太太的廚房,萊昂納爾和佩蒂每天的吃飯時間都在包餐結(jié)束后半個小時到1個小時,中午早一點,晚上遲一點。
佩蒂的廚藝天分不錯,雖然目前只會鐵鍋燉一切,但是配菜、香料的使用已經(jīng)頗為嫻熟。
公寓的租客們這兩天也習(xí)慣被這股肉香味轟炸鼻腔了,但是沒有人再敢造次,只能不斷把分泌出來的口水咽下肚子。
對他們來說,萊昂納爾已經(jīng)不是那個可以任意嘲笑和欺負(fù)的阿爾卑斯鄉(xiāng)巴佬,而是馬上要飛上枝頭當(dāng)鳳凰的青年才俊。
這時候得罪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倒霉!
一聲聲“索雷爾少爺”,語氣已經(jīng)畢恭畢敬,再也沒有了過去的戲謔。
就連佩蒂在他們的心目中,地位也不一樣——她是值每個月15法郎的女仆,還會燉美味的肉湯!
等過幾年索雷爾少爺真發(fā)達(dá)了,佩蒂可能就是他的首席女仆,說不定能賺每個月100法郎,比她的那個做幫傭的父親還要多。
馬丁太太甚至沒有再催過下個月的房租,仿佛知道萊昂納爾在這里已經(jīng)住不久了,更多的是用一種復(fù)雜的目光看向這個年輕人。
萊昂納爾和佩蒂在馬丁太太剛收拾好的餐桌上嗦著意大利面,佩蒂一邊吃一邊嘰嘰喳喳地匯報:“索雷爾少爺,今天市場的牛肉每公斤貴了5蘇,我就沒買,買了鴨子……”
“索雷爾少爺,您今天讓我抄的手稿,好多字母是連在一起的,我看不太出來是哪個,等下您教我怎么怎么認(rèn)好嗎?”
“索雷爾少爺,除了意大利面,我們可以買點小細(xì)面嗎?我以前在布里昂的老家吃過我奶奶做的小細(xì)面,很好吃。我今天看見市場里有賣的,只要4個蘇就能買一公斤!”
“索雷爾少爺,我能不能也住在閣樓?放心,我只要睡在書桌底下就行。家里晚上太吵了……”
“索雷爾少爺,其實……咳,咳,咳咳……”
佩蒂說著說著,突然咳了起來,持續(xù)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停下來,臉蛋也泛起病態(tài)的紅暈。
萊昂納爾放下叉子:“慢點,別嗆著了。”
佩蒂連連點頭,拍了自己的胸口幾下,穩(wěn)定住了呼吸。
萊昂納爾猶豫了一下,向起居室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馬丁太太不在火爐旁邊,才小聲地對佩蒂說:“搬來閣樓先不必了——這周我會去找新的公寓,到時候你會有自己的房間。”
聽到萊昂納爾的話,佩蒂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等到消化了“新公寓”“自己的房間”這些太過于新鮮的信息后,她歡喜地就要驚叫出聲。
萊昂納爾在唇邊豎起了一根手指,示意佩蒂不要聲張,她才勉強(qiáng)把聲音吞進(jìn)肚子里,卻又連咳了幾聲。
等到呼吸再次平穩(wěn)下來,佩蒂忽然露出關(guān)心的神色:“索雷爾少爺,您一定要注意身體,不要太辛苦了!”
萊昂納爾:“嗯?”
佩蒂的小臉認(rèn)真地板了起來:“聽媽媽和鄰居說,那些男爵夫人、闊太太們‘需求’都很大,就算再健壯的小伙子,都受不了她們的索取。”
萊昂納爾:“……”
佩蒂的小嘴還沒有停,像個小大人一樣叭叭叭說著:“媽媽還說,以前這個公寓里就有一個和您一樣高大的年輕人,是貨行的搬運工,強(qiáng)壯得像一頭公牛。
可是自從和港口貨運商利茲先生的太太在一起后,他很快就變成了個瘦子,死在了第二年的冬天。”
萊昂納爾:“……”
佩蒂看他不說話,以為被自己說中了心事,連忙安慰他:“索雷爾少爺,其實住在這里也挺好的,我們不用急著搬家,這樣可以省下不少房租。
我真的可以睡在桌子底下,只要多給我一條毛毯就行……我們還可以不用每天吃肉,我覺得每三……兩天吃一次就好了……”
聽不下去的萊昂納爾索性把面條推到一邊,問佩蒂道:“你懂什么是‘需要’嗎?”
佩蒂懵懵懂懂地?fù)u搖頭,隨即點點頭:“聽說那些太太們都很胖,一個就比五個佩蒂還要重,您需要推著她們……”
萊昂納爾連忙阻止佩蒂繼續(xù)說下去,然后扶著額頭,神情復(fù)雜地看著眼前的小人,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不覺得這是件,嗯,‘丑事’嗎?”
佩蒂露出困惑的神色:“為什么是‘丑事’呢?三樓的梅麗爾小姐不是在做一樣的事嗎?只不過她沒有您的運氣,顧客只有碼頭的工人們,有時候我爸爸也會去她的房間……
以前媽媽經(jīng)常罵我‘小婊子’,說要把我賣到妓院里去。聽說那里一個妓女每個月可以賺150法郎,還不用練芭蕾舞……”
萊昂納爾:“……”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高估住在這個地區(qū)、這種公寓里的大眾的道德水平。
萊昂納爾連忙打斷佩蒂的話:“下面我要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佩蒂。”
佩蒂看萊昂納爾這么認(rèn)真,連忙放下叉子,屁股也離開了椅子,站了起來。
萊昂納爾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語氣:“佩蒂,剛剛你說的這種用身體換取金錢的方式,我,萊昂納爾·索雷爾,在過去、現(xiàn)在、未來都不會這么干,因為這并不體面,我有自己賺錢的方法,但絕不是這個。”
佩蒂也被嚇到了,大氣都不敢喘,連連點頭。
萊昂納爾繼續(xù)說:“三樓的梅麗爾小姐,是迫于生活才會從事這個行當(dāng),我不認(rèn)為這可恥,但也絕不是件光彩的事,我相信如果有機(jī)會,她一定會盡力擺脫眼前的處境。”
佩蒂繼續(xù)點頭。
萊昂納爾最后說:“你以后會是一名杰出的女性,識文斷字、能說會寫,賺得遠(yuǎn)比 150法郎更多,每個人見到你都會稱呼你一句‘尊敬的佩蒂女士’。
你不會成為妓女,這同樣不是對她們的歧視,而是你有機(jī)會選擇一條與她們不同的道路。如果你選擇了這條道路,那就應(yīng)該有成為‘尊敬的佩蒂女士’的覺悟,而不是認(rèn)為做妓女也無所謂。
你能做到嗎?”
最后兩句話,佩蒂聽得半懂不懂,但既然是萊昂納爾說的,她仍然堅定地點點頭:“我能做到,索雷爾少爺!”
萊昂納爾這才放心,讓佩蒂坐下來,趕緊把剩下的面條和鴨肉給吃了。
晚上,萊昂納爾像往常一樣早早打發(fā)佩蒂回去睡覺,自己則點著蠟燭開始寫作。
等到蠟燭燒了一大半,他才甩著酸疼的手站了起來。
手寫的效率實在不怎么樣,尤其他現(xiàn)在要同時完成三份稿子——
一份是寫給《喧嘩報》的「巴黎老實人的外省游記」,每周至少要寫150行;
一份是寫給索邦文學(xué)院學(xué)報的《老衛(wèi)兵》,行數(shù)未定,但應(yīng)該不少于500-600行;
當(dāng)然還有一份是《頹廢的都市》,雖然創(chuàng)作時間足有4個月之久,但考慮到篇幅,其實非常緊張。
“不知道現(xiàn)在有打字機(jī)了嗎?多少錢一臺?”萊昂納爾琢磨著,就準(zhǔn)備熄滅蠟燭睡覺去。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噔噔噔的上樓腳步聲,很快就來到了自己住的閣樓門前。
“索雷爾少爺,您休息了嗎?”頭發(fā)亂糟糟的女人站在門口問道。
萊昂納爾看到來人,心一沉,她是佩蒂的母親。
女人的臉在燭光下晦明難辨,只聽她用略帶顫抖的聲音說:“佩蒂今晚回家沒多久就開始咳嗽,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停;我摸她的額頭,像剛點著的爐子一樣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