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的故事在萊昂納爾的心里流淌而過,那個穿著長衫喝酒的落魄書生,逐漸和這個時代發生了共振。
作為經典文學形象,「孔乙己」代表了在時代的夾縫當中迷茫、掙扎的中國舊知識分子群體。
而在法國,這個群體的規模同樣龐大——第一帝國、第二帝國的輝煌,以及漫長、反復的王權時代,讓「皇帝/國王陛下」有著大量的擁躉與附庸。
法國每次革命,君主制度被推翻,他們都是被拋棄、被邊緣的一群人。
從巴黎到地方,這些人紛紛喪失了原有的地位與尊重,甚至淪為底層。
莫泊桑后來寫了一個短篇《小步舞》,就藉由一對路易十五時代的宮廷舞蹈教師夫婦,傾訴了一曲送別舊時代的挽歌。(2019年全國卷II的閱讀題,做過的舉手~)
與《小步舞》相比,萊昂納爾所寫的這個脫胎于《孔乙己》的故事,更沒有那么“溫情脈脈”,而且描寫的群體也不再是那些“文化人”,而是法蘭西的軍人,那些效忠于拿破侖的軍人們。
他要撕下這層體面,把王朝覆滅下,這個國家精神上的腐朽給刻畫出來——
【阿爾卑斯的酒館的格局,和別處是不同的:都是臨街一個L形的大吧臺,吧臺里同時備著冰桶和熱水,可以讓每一種酒都都在最短時間里達到合適的飲用溫度。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1個蘇,買一杯冰鎮的白蘭地——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現在每杯要漲到2個蘇——靠著吧臺外站著,爽快地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個蘇,便可以買一小碟鹽水煮豆,或者幾顆橄欖,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5個蘇,那就能買一條腌咸魚、一片煎咸肉或者一小塊奶酪,但這些顧客,多是穿著粗布工裝或短外套的工人,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那些穿著體面毛呢外套或長禮服的人的先生們,才踱進吧臺后面隔間里的雅座,要葡萄酒和小菜,慢慢地坐著喝。】
在寫這一段的時候,萊昂納爾仔細搜刮了一下原身在阿爾卑斯家鄉的記憶,確保每一處細節都能與當時的法國背景對得上。
不過他也“驚喜”地發現,1850年到20世紀初,世界的貨幣體系似乎處于一個比較穩定的狀態,英鎊、法郎、美元以及中國的光緒銀幣、日本的銀幣,相互之間的兌換價格波動不大。
接著是第二段,原著是以“我”的視角切入來敘述故事——但主角卻并不是“我”,而是“我”的某一觀察對象。
這是一種典型的“敘述者大于人物”的寫法,即敘述「孔乙己」故事的“我”,大于小說中明面上的參與故事的“我”,那個十二歲的小伙計。
以二十多年后成熟的“我”,審視、觀察兒時的“我”的見聞,形成了一種集“成人”“兒童”兩種視角于一體的敘述效果……
這也是需要在這篇小說中予以保留的——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雪絨花酒館”里當酒保,老板勒格朗先生說,我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穿長禮服的客人,就在外面做點事罷。外面的短衣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白蘭地從酒瓶里倒出,看過杯子底里有沒有摻水,又親看將杯子放進冰桶里鎮著,然后放心:在這嚴格監督下,摻水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勒格朗先生又說這事我干不了。幸虧介紹人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端盤子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背景環境和視角人物都交代完畢,就該「孔乙己」登場了。
【我從此便整天站在吧臺里,專管端我的盤子。雖然沒什么差錯,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掌柜是一副兇臉孔,主顧們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老衛兵”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老衛兵”是站著喝酒而穿毛呢外套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雖然是毛呢,可卻是一件帝國近衛軍的藍色舊禮服外套,肩章早已磨禿了線,肘部打著深色的補丁,下擺也破爛不堪,油污發亮,似乎從滑鐵盧戰役之后就沒洗過。
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皇帝陛下”、“縱隊進攻”、“為法蘭西的榮譽”,教人半懂不懂。因為他總提起皇帝和近衛軍,別人便從他常哼的、半懂不懂的舊軍歌“衛兵寧死不降”的調子里,給他取了個綽號,叫作“老衛兵”。
“老衛兵”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老衛兵’先生,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
他不回答,對吧臺里說:“一杯白蘭地,要一小碟鹽水豆。”便排出3個蘇的銅幣。
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
“老衛兵”先生睜大眼睛爭辯:“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杜邦老爺家晾著的香腸,被看門狗追著咬。”
“老衛兵”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拿……拿戰利品不能算偷!……為帝國流過血的人的事,能算偷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么“近衛軍的榮譽”,什么“皇帝萬歲”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酒館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寫到這里,萊昂納爾自己都笑了,他突然發現法國作為歐洲少數真正搞過帝制和中央集權的國家,某種程度上和帝制時代的中國,無論是人情世故還是民眾感情方面,還是有些相似之處。
不過此時已經是深夜,這篇小說并不著急完成,萊昂納爾決定先寫到這里,明天還要上課,他可不想遲到。
而就在同一個夜里,居住在巴黎埃羅大道的維克多·雨果,收到了好友、并且同是法蘭西學院院士伊波利特·泰納教授的一封信——
【尊敬的雨果先生:
上次在索邦一別,已經一年有余,不知您的身體現在恢復得如何……
今年索邦的「詩會」,如果您能出席,將是「詩會」的榮耀。
另:參加「詩會」的驕子們,開始將他們的作品交給我們了;這些作品雖然稚嫩,但如果能蒙閣下的點評,也將是這些學生莫大的榮耀。
永遠敬重您的伊波利特·泰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