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風裹挾著枯葉,像無數(shù)只枯瘦的手拍打著車窗。我握緊方向盤,目光死死盯著擋風玻璃上斑駁的雨痕。車載導航顯示前方三公里處有個叫 “青嵐村” 的地方,可這條蜿蜒的山路仿佛沒有盡頭,兩旁的樹木如同沉默的巨人,枝葉交錯在一起,在頭頂編織出一片黑暗的穹頂,將僅存的天光都吞噬殆盡。
儀表盤上的油量警示燈不知何時亮了起來,橘紅色的光點在昏暗中格外刺眼。我摸出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 “無服務” 三個大字。喉結滾動了一下,后背滲出的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襯衫領口。出發(fā)前同事那句 “別去深山里瞎轉悠” 的忠告突然在耳邊炸響,可我怎么也沒想到,這條原本計劃兩小時就能走完的山路,竟會如此詭異難行。
轉過最后一個急彎時,暮色已經(jīng)濃稠得化不開了。車燈刺破黑暗,前方出現(xiàn)了一片灰撲撲的建筑輪廓。村口歪歪扭扭地立著塊木牌,上面 “青嵐村” 三個字被風雨侵蝕得只剩模糊的筆畫,像是某種神秘的符咒。我踩下剎車,輪胎碾過滿地枯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這聲音在寂靜的村子里顯得格外突兀。
推開車門的瞬間,一股潮濕發(fā)霉的氣息撲面而來,混合著腐爛植物的味道,令人作嘔。我扶著車門干嘔了幾聲,抬頭望向村子。一條狹窄的石板路延伸向深處,兩旁的房屋大多門窗破敗,玻璃碎片散落在門檻上,在車燈的照射下閃爍著幽藍的光。屋檐下懸掛的燈籠早已褪色發(fā)白,被風吹得吱呀作響,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低語。
“有人嗎?” 我的聲音在空蕩的村子里回蕩,驚起幾只棲息在房梁上的烏鴉。它們撲棱棱地飛起來,翅膀拍打空氣的聲音和著我的心跳,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就在我準備轉身回到車上,寧愿蜷縮在座椅上熬過這一晚時,左側一間房屋的門突然 “吱呀” 一聲開了。
昏黃的燈光從門縫里流淌出來,在滿地落葉上灑下一片溫暖的光暈。一個佝僂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拄著一根棗木拐杖,白發(fā)在風中凌亂飄動。老人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微光,沖我招了招手:“后生,進來歇腳吧。”
我猶豫了一下,目光掃過老人身后屋內隱約可見的八仙桌和太師椅。也許是被那抹溫暖的燈光蠱惑,也許是實在沒有其他選擇,我鎖上車門,拎著背包朝屋子走去。每走一步,石板路都發(fā)出沉悶的回響,仿佛是大地在嘆息。
跨進門檻的那一刻,一股濃重的艾草味撲面而來,混著老舊家具特有的腐朽氣息。老人顫巍巍地關上門,木門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坐吧。” 老人指了指八仙桌旁的椅子,自己則緩緩坐到對面,拐杖靠在桌邊,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我放下背包,這才注意到墻上掛著的泛黃照片。照片里一群穿著藍布衫的人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僵硬的笑容,眼神空洞得可怕。其中一個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女孩尤其引人注目,她的嘴角雖然上揚,可眼睛里卻充滿了恐懼,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
“您這村子……” 我剛開口,就被老人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他彎著腰,手在胸前不停地摩挲,好半天才緩過氣來。“都走咯,就剩我這把老骨頭。” 老人沙啞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后生,你怎么會來這兒?”
我簡單說了下迷路的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在屋內游走。墻角堆著幾個破舊的陶罐,上面布滿了蛛網(wǎng);神龕上供奉的神像缺了半張臉,露出里面灰白的泥胎;就連桌上的茶杯,杯沿也豁了個大口子,像是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咬過。
老人起身去廚房燒水,佝僂的背影在墻上投下巨大的陰影,隨著燭火搖曳不定。我掏出手機,屏幕依舊漆黑一片,沒有任何信號。突然,一陣冷風從門縫里鉆進來,燭火猛地跳動了一下,墻上的影子瞬間扭曲變形,仿佛有無數(shù)只手在舞動。
“喝點姜茶驅驅寒。” 老人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姜茶放在桌上,褐色的湯汁表面漂浮著幾片干癟的姜片。我接過碗,手指觸到碗沿的瞬間,一股寒意順著指尖蔓延開來,仿佛這碗里盛的不是滾燙的姜茶,而是冰水。
喝了幾口姜茶,胃里倒是暖和了些,可心里的不安卻愈發(fā)強烈。老人一直盯著我,渾濁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我看穿。“后生,今晚就睡西廂房吧。” 老人指了指里屋,“別亂跑,這村子夜里不太平。”
我點點頭,拎起背包走進西廂房。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床上鋪著一床洗得發(fā)白的棉被,上面打著幾個補丁。床頭放著一盞煤油燈,燈罩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我打開背包,取出睡袋鋪在床上,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和衣而睡。
吹滅煤油燈的剎那,黑暗如潮水般涌來。我躺在陌生的床上,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出墻上照片里那些空洞的眼神。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我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由遠及近,在房門前停住了。
我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大氣都不敢出。腳步聲在門口停留了片刻,又緩緩離去,漸漸消失在黑暗中。我翻身坐起,摸索著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慘白的光束劃破黑暗,照在門上,我這才發(fā)現(xiàn)門縫下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像是有人穿著長袍匆匆走過。
“一定是幻覺。” 我安慰自己,重新躺下,強迫自己入睡。可就在我剛合上眼時,一陣若有若無的哭聲從窗外飄進來,嚶嚶咽咽,像是個小女孩在抽泣。哭聲時斷時續(xù),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讓人毛骨悚然。
我蜷縮在睡袋里,渾身發(fā)抖。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在翻找東西。聲音是從外屋傳來的,伴隨著老人含糊不清的嘟囔聲,像是在和什么人說話。
好奇心戰(zhàn)勝了恐懼,我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貼著門縫往外看。走廊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但那窸窸窣聲卻越來越清晰。突然,一道微弱的光從老人的房間里透出來,我屏住呼吸,看見老人正跪在神龕前,手里拿著一炷香,對著那尊缺了半張臉的神像不停地磕頭。
“別來找我…… 別來找我……” 老人一邊磕頭,一邊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絕望。我看得頭皮發(fā)麻,后退一步時,不小心踢到了腳邊的木凳。“誰?” 老人猛地轉過頭,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和兇狠。
我嚇得趕緊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心臟砰砰直跳。不知過了多久,外屋終于安靜下來。我卻再也不敢合眼,睜著眼睛一直熬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清晨的陽光透過破舊的窗紙灑進房間,我這才敢起身。推開門,外屋空無一人,老人和他的棗木拐杖都不見了蹤影。八仙桌上的姜茶早已涼透,表面結了一層油膜。我走到院子里,發(fā)現(xiàn)整個村子都籠罩在一層薄霧中,顯得更加陰森詭異。
我匆匆回到車上,發(fā)動引擎,后視鏡里,那個老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村口,正佝僂著背,目送我離開。他的身影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漸漸模糊,最后消失不見。
車子駛離村子后,我長舒了一口氣。可當我低頭看儀表盤時,卻發(fā)現(xiàn)油量竟比昨晚還多了半箱,就好像這一夜的經(jīng)歷,只是一場荒誕離奇的夢。但背包里那張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泛黃照片,卻清晰地證明了一切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照片上,那個梳著麻花辮的女孩正沖著我笑,眼神里的恐懼變成了詭異的溫柔。
此后的日子里,每當夜深人靜,我都會想起那個無人村,想起老人臨走時的眼神,還有那若有若無的哭聲。那些雜念如同附骨之疽,揮之不去,時刻提醒著我,在這個世界上,有些地方,永遠不要輕易涉足。而我心中的恐懼和疑惑,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fā)濃烈,成為了我內心深處永遠無法解開的謎團。
離開青嵐村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那張神秘的照片始終在我的生活里投下陰影。照片背面用朱砂寫著 “七月半,莫回頭” 六個字,字跡早已褪色,卻在某個深夜突然滲出猩紅的液體,將我的床單染得斑駁陸離。我嘗試過焚燒、撕碎,可每次銷毀后,它總會在第二天清晨出現(xiàn)在我的枕頭底下,邊緣還帶著潮濕的水漬,仿佛剛從深潭里撈出來。
公司的項目會議上,投影儀突然閃爍,屏幕上赫然出現(xiàn)青嵐村的畫面。老舊的磚墻、歪斜的燈籠,還有那個佝僂老人空洞的眼神,在會議室的白墻上無限放大。同事們驚慌失措的尖叫中,我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陰森的夜晚。從那以后,我的工位抽屜里時常傳出細碎的腳步聲,午休時總感覺有人在背后盯著我,轉頭卻只看見空蕩蕩的走廊。
這種詭異的狀況持續(xù)了三個月,直到某天收到一個沒有寄件人的包裹。牛皮紙包裹里是一本破舊的賬簿,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干枯的艾草,散發(fā)出和老人屋里一模一樣的氣味。賬簿上密密麻麻記錄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青嵐村的人口信息,翻到最后一頁,一行用血寫的字觸目驚心:“活人勿近,陰魂不散。”
我開始瘋狂查閱關于青嵐村的資料,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地方志都刻意回避了這個村莊。終于在省圖書館的舊報紙堆里,我翻到了 1973 年的一篇報道。那年夏天,青嵐村突發(fā)瘟疫,村民們聽信游方術士的話,將一個天生陰陽眼的女孩活祭給河神。儀式當晚,整個村子燃起沖天大火,幸存者寥寥無幾,而那個女孩,正是照片上梳著麻花辮的少女。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老人臨終前的恐懼從何而來。或許他就是當年參與活祭的村民之一,在漫長的歲月里,一直被女孩的冤魂糾纏。而我,不過是偶然闖入的無辜者,卻因為那一夜的借宿,被卷入了這場跨越半個世紀的恩怨。
某個暴雨傾盆的夜晚,我再次夢到了青嵐村。這次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完整地重現(xiàn)了當年的場景。燃燒的房屋、絕望的哭喊、少女被推入河中的瞬間,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晰得可怕。夢醒時,枕邊早已被淚水浸濕,窗外的雨幕中,隱約可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晃動。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青嵐村。村口的老槐樹依舊沉默地佇立著,只是樹上掛滿了白色的布條,在風中獵獵作響。走進村子,那些曾經(jīng)破敗的房屋竟煥然一新,門窗緊閉,卻能聽見里面?zhèn)鱽須g聲笑語。我順著記憶中的路線走到老人的屋子前,門虛掩著,屋內傳來女孩銀鈴般的笑聲。
推開門,一股熟悉的艾草味撲面而來。八仙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那個麻花辮女孩正坐在太師椅上,沖我露出甜甜的笑容。“你終于來了。”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卻讓我渾身發(fā)冷。四周的墻壁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照片,每一張都有我的身影,從離開青嵐村到現(xiàn)在,我的一舉一動都被記錄了下來。
“為什么是我?” 我顫抖著問。女孩起身走到我面前,眼神中滿是哀怨:“因為只有你能看見我,只有你能幫我洗刷冤屈。” 她告訴我,當年被活祭后,她的魂魄一直被困在青嵐村,那些回來的村民都被她的怨氣折磨至死,而老人是最后一個幸存者。如今,她的怨氣已經(jīng)快要消散,但需要我?guī)退瓿勺詈蟮男脑?—— 讓真相大白于天下。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整理關于青嵐村的所有資料,聯(lián)系媒體,試圖揭露這段塵封的歷史。然而,每當我接近真相,就會遭遇各種意外。采訪的記者突然失蹤,整理好的資料不翼而飛,甚至有人在深夜給我寄來帶血的威脅信。但女孩始終在我身邊,她的存在讓我不再那么恐懼,反而生出一種使命感。
在調查過程中,我結識了一位研究民俗的老教授。他對青嵐村的傳說早有耳聞,并且掌握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線索。原來,當年活祭少女的儀式并非偶然,而是村里某些人企圖通過邪術獲得長生不老的手段。少女的死引發(fā)了天地震怒,才導致了那場大火。
在老教授的幫助下,我們找到了當年參與儀式的另一個知情人。他已經(jīng)是風燭殘年的老人,見到我?guī)淼恼掌瑫r,嚇得渾身發(fā)抖。在我們的再三追問下,他終于說出了全部真相。原來,那個游方術士是村里幾個族長請來的,他們用村民的性命做賭注,妄圖換取永生。少女的魂魄強大,不僅反噬了那些惡人,還讓整個村子陷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再次來到青嵐村。女孩的魂魄出現(xiàn)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她的眼神不再充滿怨恨,而是帶著釋然的微笑。“謝謝你。” 她說,“我終于可以離開了。”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青嵐村開始劇烈搖晃,那些煥然一新的房屋瞬間化為灰燼,整個村子再次變回了那個破敗荒涼的模樣。
臨走時,我將女孩的照片埋在了老槐樹下,希望她能得到真正的安息。回到城市后,那些詭異的現(xiàn)象終于消失了,但青嵐村的經(jīng)歷卻永遠改變了我。我開始關注那些被遺忘的歷史,那些不為人知的冤屈,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讓更多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而每當夜深人靜,我總會想起那個神秘的無人村,想起那個麻花辮女孩,她的故事,將永遠刻在我的心里,成為我生命中最深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