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在鐵軌上哐當哐當響著,像一頭疲憊的老黃牛,慢悠悠地穿行在華北平原的腹地。聶小花把臉貼在布滿水汽的車窗上,看著外面飛速倒退的白楊樹。樹葉已經(jīng)開始泛黃,在八月末的風里簌簌作響,像極了奶奶納鞋底時線穿過布面的聲音。
聶小花站在井臺邊時,灰色長裙的下擺正掃過青磚縫里的青苔。裙料是水洗棉的,在膝蓋處堆出兩道淺褶,像被春風吹皺的河面。她彎腰拎起鐵皮桶時,裙擺順勢垂落,遮住了腳踝處露出的白色球鞋邊 —— 那是雙回力牌帆布鞋,鞋頭沾著幾塊新鮮的黃泥土。
“城里姑娘就是講究,挑水都穿得這么體面。” 隔壁的三奶奶挎著竹籃經(jīng)過,籃子里盛著剛摘的豆角,“你姑婆當年也有件灰布衫,就是沒你這料子軟和。”
聶小花的手頓了頓,鐵皮桶撞在井壁上發(fā)出空茫的回響。她想起昨天在三叔家西廂房找到的那張照片:穿灰布衫的姑娘站在玉米地邊,兩條辮子搭在胸前,腳下是雙洗得發(fā)白的解放鞋。照片邊角已經(jīng)卷了毛邊,背面用鉛筆寫著 “1983 年夏”。
井水漫過桶沿時,聶小花看見水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子。灰色長裙在水波里輕輕搖晃,像條被驚動的魚。她突然發(fā)現(xiàn)裙擺上沾著片槐花瓣,米白色的,邊緣微微卷曲 —— 許是今早經(jīng)過老槐樹時掛上的。
“小花,幫俺看看這道題唄?” 狗剩抱著本數(shù)學練習冊跑過來,褲腳還沾著露水,“老師說這叫什么函數(shù),俺瞅著跟天書似的。”
聶小花蹲下身時,裙擺鋪在地上,沾了些細碎的草屑。她指著習題冊上的拋物線說:“你看,這就像……” 話沒說完,眼角瞥見狗剩腳上的塑料涼鞋 —— 鞋幫裂了道口子,用細鐵絲胡亂捆著。
“這鞋還能穿?” 她伸手去碰那道裂口。
狗剩往后縮了縮腳:“俺娘說等秋收賣了玉米就給俺買新的。” 他撓撓頭,“你姑婆以前總幫人補鞋,她納的鞋底可結實了,能穿三年不壞。”
聶小花的指尖停在習題冊的折痕處。那道折痕很深,像是被人反復攥過,紙頁邊緣已經(jīng)泛了黃。她想起姑婆日記本里的話:“今天幫建軍補了鞋,他說等發(fā)了工資就給我買雙紅皮鞋。”
正午的日頭曬得地面發(fā)燙。聶小花坐在老槐樹下的青石墩上,把白色球鞋脫下來晾著。鞋底的紋路里嵌著幾粒小石子,她用指甲一個個摳出來,啪嗒啪嗒掉在裙子上。
“這鞋得愛惜著穿。” 賣冰棍的老漢推著車經(jīng)過,車斗里的棉被掀開一角,露出花花綠綠的包裝,“俺家紅梅去年也有雙這樣的,穿了半學期就扔了,說鞋底太薄。”
聶小花抬頭時,看見老漢草帽下露出的白發(fā)。她突然想起三叔母說過,1983 年夏天,就是這個老漢在玉米地邊發(fā)現(xiàn)了姑婆的布鞋 —— 一只在田埂上,另一只陷在泥水里,鞋面上還沾著幾根玉米葉。
“您還記得 1983 年的事嗎?” 她的聲音有些發(fā)緊。
老漢的手頓了頓,冰棍箱的棉被滑落下來,露出根綠豆冰棒。“記不清嘍,” 他含糊地說,“人老了,記性就像被蟲蛀的口袋,啥都存不住。” 自行車鈴鐺叮鈴響了兩聲,他腳蹬得飛快,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趕。
聶小花低頭看著自己的白色球鞋,突然發(fā)現(xiàn)鞋跟處磨出了個小窟窿。她想起姑婆日記里夾著的那張鞋樣,是用煙盒紙剪的,邊緣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
午后突然刮起風來。聶小花抱著曬在繩上的床單往家跑,灰色長裙被風吹得貼在腿上,像層潮濕的皮膚。經(jīng)過三叔家時,她看見院墻根堆著些舊物 —— 破麻袋、斷腿的木凳,還有雙紅布鞋,鞋面上的繡花已經(jīng)褪色,鞋跟卻還是結實的。
“那是你姑婆的嫁妝。” 三叔母不知何時站在身后,手里擰著件藍布衫,“她出事前一天還試穿過,說等建軍回來就穿著這雙鞋跟他走。”
聶小花的目光落在紅布鞋的鞋底 —— 納得密密麻麻的針腳,像片整齊的麥田。她突然想起今早井臺邊的青苔,也是這樣細密地鋪在磚縫里,吸飽了水汽。
傍晚去河邊洗衣時,聶小花把灰色長裙卷到膝蓋。白色球鞋放在青石上,鞋帶解開晾著,像兩只展翅的白鳥。河水漫過腳踝時,她看見水底沉著些碎玻璃,其中一塊反射出的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小心扎著腳。” 個老太太拄著拐杖走過,褲腳卷起露出變形的腳踝,“前幾年有個城里姑娘來寫生,穿的白球鞋就被玻璃劃了道大口子,血珠兒滴在河水里,像撒了把紅豆。”
聶小花低頭看自己的腳踝,那里有顆淡褐色的痣 —— 跟姑婆照片里的位置一模一樣。她突然明白為什么每次來聶家洼,母親總讓她穿長褲 —— 許是怕她看見這顆痣,想起那個同樣長著痣的姑娘。
洗完的床單晾在繩上,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聶小花蹲下身系鞋帶時,發(fā)現(xiàn)白色球鞋的鞋舌上繡著朵極小的玉蘭花,是用淡青色的線繡的。她摸了摸那朵花,突然想起三叔母說的話:“你姑婆最會繡花,枕頭上、鞋面上,都有她繡的玉蘭花。”
暮色漸濃時,聶小花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灰色長裙垂到腳踝,裙擺上的草屑已經(jīng)被風吹掉了,只剩下幾處淺褐色的泥印。她數(shù)著球鞋上的鞋帶孔,一個、兩個、三個…… 直到數(shù)到第七個,想起姑婆日記里的那句話:“建軍說七個鞋帶孔代表‘七上八下’,以后日子肯定越來越好。”
遠處傳來晚飯的吆喝聲,夾雜著幾聲狗吠。聶小花站起身,白色球鞋踩在磨盤上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她突然想去看看那棵老槐樹,就像姑婆每個夜晚都會做的那樣。
月光透過槐樹葉灑下來,在灰色長裙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聶小花踮起腳尖,指尖剛好夠到最低的那根枝椏。樹洞里塞著些碎布和紙屑,她掏出片褪色的紅綢子 —— 許是當年姑婆辮梢上的飾物。
風過時,她聽見裙擺掃過樹干的聲音,沙沙的,像誰在低聲訴說。白色球鞋的鞋底沾了些槐樹的汁液,黏糊糊的,像未干的血跡。
回到老屋時,母親正坐在燈下縫補什么。聶小花走近了才看清,是雙白色的回力鞋,鞋頭處縫著塊補丁,用的是灰色的布 —— 跟她裙子的顏色一模一樣。
“你姑婆留下的針線笸籮里找著的布。” 母親把針線穿過鞋底,“她說灰色耐臟,白球鞋配灰補丁,看著也體面。”
聶小花坐在母親身邊,看著月光從窗欞照進來,在灰色長裙上織出張透明的網(wǎng)。她突然想起今天在河邊撿到的那塊碎玻璃,反射出的光原來不是來自太陽,而是月亮 —— 就像姑婆日記里寫的:“今天的月亮好圓,像建軍送我的那面鏡子。”
夜深時,聶小花把白色球鞋擺在窗臺上。月光落在鞋面上,把那朵玉蘭花照得隱隱發(fā)亮。她摸著灰色長裙上的褶皺,突然明白為什么姑婆總穿灰布衫 —— 不是因為耐臟,而是因為灰色像清晨的薄霧,能藏住許多不想被人看見的眼淚。
這是她第三次回聶家洼。
第一次是五歲,記憶里只有曬谷場上的麥秸垛,還有三叔公煙袋鍋里明滅的火光。第二次是十二歲,**剛過的夏天,她在井臺邊摔了跤,膝蓋上結的痂像塊丑陋的樹皮,直到現(xiàn)在還留著淺褐色的印子。
火車進站時,站臺的廣播突然滋啦響了兩聲,傳出一段豫劇的調(diào)子。聶小花猛地直起身,恍惚間看見月臺上站著個穿碎花襯衫的姑娘,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辮梢系著紅綢子。那姑娘也在看她,眼睛亮得像浸在井水里的星子。
“小花,發(fā)什么愣?” 母親的聲音把她拽回現(xiàn)實。穿碎花襯衫的姑娘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賣冰棍的老漢推著自行車走過,車斗里的棉被下露出半截紅紙包裹的冰棒。
三叔開著輛二手捷達來接站。車窗外的白楊樹漸漸稀疏,換成了成片的玉米地。青紗帳密不透風,偶爾有受驚的麻雀撲棱棱飛起,在碧綠色的浪濤里劃出轉瞬即逝的灰影。
“你爺昨天還念叨你,說城里的孫女總算肯回來了。” 三叔把煙蒂摁在車載煙灰缸里,“這次能住多久?”
“最多兩周。” 聶小花掏出手機,信號只剩下一格。微信里班長剛發(fā)了通知,開學要交社會實踐報告,她拍了張玉米地的照片發(fā)過去,配文:鄉(xiāng)村振興調(diào)研中。
車拐進村口時,聶小花看見那棵老槐樹還在。樹干比十二歲時更粗壯了,枝椏上掛著幾個褪色的紅布條,風一吹就像招魂幡似的晃悠。樹下坐著幾個納鞋底的老太太,看見捷達車都直起身子,其中一個瞇著眼睛看了半天,突然扯著嗓子喊:“這不是老聶家的二丫頭嗎?跟她姑婆年輕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母親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聶小花知道她們說的姑婆是誰 —— 那個在 1983 年夏天死在玉米地里的女人,也叫聶小花。
爺爺?shù)睦衔葸€是老樣子。土坯墻被雨水沖刷出深淺不一的溝壑,屋檐下掛著干辣椒和玉米棒子,窗臺上擺著個缺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插著幾支曬干的野菊花。
“快進來,外面曬。” 爺爺拄著拐杖站在門檻里,渾濁的眼睛在聶小花臉上掃來掃去,“瘦了,城里的飯不養(yǎng)人。”
堂屋的八仙桌上擺著個掉漆的相框,里面嵌著張泛黃的黑白照片。聶小花每次來都要盯著看半天 —— 照片上的姑娘梳著兩條麻花辮,穿著的確良襯衫,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這是 1982 年縣高中的畢業(yè)照,也是姑婆聶小花留在世上唯一的影像。
“爺,我想看看姑婆的東西。” 聶小花放下行李時,發(fā)現(xiàn)床底下有個落滿灰塵的木箱。
爺爺?shù)氖侄读艘幌拢瑹煷佋谧澜强某龌鹦牵骸霸鐭耍患!?/p>
“可是……”
“別可是了!” 母親端著洗臉水上來說,“你姑婆的事是家里的忌諱,不許再提。”
那天晚上,聶小花躺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聽見爺爺在堂屋跟母親低聲吵架。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墻上投下樹影,像無數(shù)只抓撓的手。她悄悄爬起來,從床底下拖出那個木箱。
鎖早就銹死了,聶小花用發(fā)卡撬了半天,才把箱蓋打開。里面鋪著塊藍印花布,裹著幾件舊衣裳、一本筆記本,還有個紅色的塑料皮日記本。
日記本的第一頁寫著:1983 年 6 月 15 日,晴。今天去公社供銷社買了支英雄牌鋼筆,花了我半個月的助學金。隔壁班的***說要跟我考同一所大學,他是不是喜歡我?
聶小花的心跳突然加速。她翻開筆記本,里面是工工整整的教案,還有幾首抄錄的詩。最后一頁畫著朵玉蘭花,旁邊寫著一行小字:等我考上師范,就把爹娘接到城里住。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聶小花趕緊把東西塞回木箱。月光下,她看見院墻上蹲著個黑影,手里拿著根竹竿,正在打槐樹上的槐花。
“誰?” 她推開門喊道。
黑影嚇了一跳,竹竿掉在地上,露出張黝黑的臉:“是我,狗剩。”
是鄰居家的男孩,比聶小花大兩歲,小時候總愛跟在她屁股后面叫 “城里娃”。
“打槐花做什么?” 聶小花看見他竹籃里已經(jīng)裝了小半籃雪白的花瓣。
“俺娘說蒸槐花麥飯吃。” 狗剩撓著頭說,“你姑婆以前最愛吃這個。”
聶小花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日記本里有一頁寫著:1983 年 5 月 20 日,陰。槐花落了滿地,建軍幫我撿了一籃子,說他娘會做槐花糕。
“你知道我姑婆的事嗎?” 她追問。
狗剩的臉一下子白了,扛起竹籃就跑:“俺不知道,俺娘不讓說。”
那天夜里,聶小花抱著日記本躲在被窩里,用手機照著逐字逐句地讀。姑婆的字跡娟秀有力,像春天抽芽的柳條。
1983 年 6 月 18 日,多云。今天收到建軍的信,他說在深圳找到了工作,讓我畢業(yè)后去找他。可是爹不同意,他說女孩子家讀那么多書沒用,不如早點嫁人。
1983 年 6 月 20 日,雨。三叔又來催婚了,說村西頭的李木匠愿意出三頭牛當彩禮。我把自己關在屋里哭了一下午,日記本濕了好大一片。
1983 年 6 月 25 日,晴。今天去縣城趕集,遇見了高中同學趙紅梅。她說看見建軍跟一個穿喇叭褲的女人在電影院門口說話,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疼。
最后一篇日記停留在 1983 年 7 月 2 日:今天的月亮好圓,像建軍送我的那面鏡子。我把攢的錢藏在了槐樹下的石頭縫里,等考上大學就……
后面的字被墨水暈染開,糊成一團黑。聶小花摸著那片墨跡,仿佛能感受到姑婆當時的慌亂。
第二天一早,聶小花就拿著鐵鍬來到老槐樹下。樹根處果然有塊松動的石頭,她挖了沒幾下,就看見個油紙包。打開一看,里面是幾張皺巴巴的毛票和糧票,還有張折疊的信紙。
信紙是縣高中的抬頭,上面用鉛筆寫著:小花,等我回來娶你。落款是***,日期是 1983 年 6 月 30 日。
“你在干什么?” 母親突然站在身后,臉色鐵青。
聶小花把信紙藏進兜里:“我在挖野菜。”
“跟我回去!” 母親拽著她的胳膊就往家走,“我早就說過,別碰你姑婆的東西!”
路過三叔家時,聶小花看見院墻上曬著幾件藍布衣裳,衣角繡著朵玉蘭花 —— 跟姑婆日記本里畫的一模一樣。
“那衣裳是誰的?” 她掙脫母親的手跑過去。
三叔母從屋里探出頭來說:“是你三叔年輕時穿的,還是你姑婆給縫的呢。”
聶小花的目光落在窗臺上的一個鐵盒子上,里面裝著些生銹的鐵釘和紐扣。其中有顆紅色的有機玻璃紐扣,跟姑婆照片上襯衫的紐扣一模一樣。
“這紐扣……”
“別亂摸!” 三叔突然從屋里出來,把鐵盒收進抽屜,“都是些破爛,早該扔了。”
那天下午,聶小花趁家里沒人,偷偷溜進了三叔的西廂房。墻角堆著些舊農(nóng)具,其中有把鐮刀磨得锃亮,刀鞘上刻著個 “軍” 字。
她正看得入神,突然聽見外面?zhèn)鱽砟_步聲。慌亂中,聶小花躲進了衣柜。
“她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是三叔的聲音。
“發(fā)現(xiàn)又怎么樣?都過去這么多年了。” 母親說。
“可她跟小花長得太像了,我每次看見她都心慌。”
“當年要不是你……”
“噓!小聲點!” 三叔打斷她,“那件事誰也不能說,否則咱們?nèi)叶嫉猛甑啊!?/p>
衣柜里漆黑一片,聶小花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摸到口袋里的信紙,突然想起狗剩昨天說的話:“俺娘說,你姑婆死的那天晚上,看見三叔拿著把鐮刀從玉米地回來。”
夜深了,聶小花悄悄來到玉米地。月光把玉米葉照得像把把鋒利的刀,風一吹就發(fā)出 “沙沙” 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背后竊竊私語。
她按照日記本里的描述,在第三排玉米棵下找到了一塊松動的泥土。挖開一看,里面埋著個帆布包,里面裝著本《數(shù)理化通解》,扉頁上寫著 “***贈”,還有支英雄牌鋼筆,筆尖彎了。
突然,聶小花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她猛地回頭,看見個黑影舉著什么東西朝她撲來。
“是你殺了姑婆對不對?” 聶小花掏出手機照亮對方的臉 —— 是三叔!
三叔的眼睛里布滿血絲,手里緊緊攥著那把刻著 “軍” 字的鐮刀:“她不該擋我的路,她就該嫁給李木匠!”
“所以你就殺了她?”
“是她先對不起我的!” 三叔的聲音嘶啞,“我給她寫了那么多信,她卻想著那個城里小子!那天晚上我看見她在槐樹下藏錢,就知道她要跑……”
聶小花突然想起日記本里的那句話:“三叔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了,他總是趁爹娘不在家時來敲我的窗戶。”
月光下,三叔舉著鐮刀一步步逼近。聶小花轉身就跑,卻被玉米稈絆倒在地。
就在這時,一道手電筒的光射了過來:“住手!”
是爺爺!他拄著拐杖站在那里,手里拿著個生銹的鐵盒。
“爹,您怎么來了?” 三叔的手哆嗦著。
爺爺打開鐵盒,里面是枚軍功章和張泛黃的退伍證:“建軍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
原來,***是爺爺在部隊時的戰(zhàn)友的兒子。1983 年夏天,他去深圳打工前,把姑婆托付給爺爺照顧。可三叔一直暗戀姑婆,見她要跟別人走,就起了殺心。
那天晚上,他在玉米地攔住姑婆,爭執(zhí)中用鐮刀殺了她。為了掩人耳目,三叔把現(xiàn)場偽裝成搶劫殺人,還把***的鐮刀丟在了附近,想嫁禍給別人。
“這些年我天天做噩夢,夢見小花來找我索命。” 爺爺老淚縱橫,“我對不起建軍,更對不起小花。”
警笛聲從遠處傳來,三叔癱坐在地上,手里的鐮刀 “當啷” 一聲掉在地上。
聶小花看著月光下的玉米地,突然明白姑婆最后一篇日記沒寫完的話是什么 ——“等考上大學就嫁給建軍”。
離開聶家洼的那天,聶小花把姑婆的日記本和***的信燒了。灰燼被風吹散,像那年夏天落滿一地的槐花瓣。
火車開動時,她看見爺爺站在老槐樹下,手里拿著朵玉蘭花,花白的頭發(fā)在風中飄動。
聶小花掏出手機,刪掉了那條 “鄉(xiāng)村振興調(diào)研中” 的朋友圈,重新發(fā)了條:有些秘密,應該被銘記。配圖是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在陽光下開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