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裹挾著腐葉掠過青石板路,姚靜怡裹緊校服外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路燈在云層后忽明忽暗,將她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仿佛隨時會被黑暗吞噬。手機屏幕顯示已是凌晨一點,母親發來的第十七條未讀消息在鎖屏上跳動:“還不回來?你爸又喝醉了!”
拐過最后一個巷口時,腐臭味突然變得濃烈,像是無數腐爛的瓜果混著動物尸體在高溫下發酵。姚靜怡猛地捂住口鼻,這才驚覺自己竟走到了城西的亂葬崗。相傳這里曾是戰時的刑場,后來又成了無主尸骸的掩埋地,平日里連出租車司機都繞著走。
月光突然刺破云層,照亮前方百米處的景象。一座孤零零的墳塋突兀地立在荒草間,墳頭歪歪斜斜插著半截褪色的紅綢,墳前供桌上擺著個沾滿蛛網的青瓷碗,碗里結著暗紅色的硬塊,不知是干涸的血跡還是陳年的供品。姚靜怡的血液瞬間凝固,她清楚記得,半小時前經過這里時,根本沒有這座墳!
“一定是看錯了……”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加快腳步??赡请p白色球鞋卻像被無形的力量黏住,每走一步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在身后拖拽著什么重物。她不敢回頭,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喉嚨。
“姑娘,這么晚了,來這兒做什么?” 沙啞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姚靜怡渾身僵硬,緩緩轉頭,只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拄著棗木拐杖,從墳塋旁的槐樹后轉出來。老嫗穿著褪色的藍布衫,臉上布滿核桃般的皺紋,渾濁的眼睛卻亮得驚人,直勾勾地盯著她。
姚靜怡想要尖叫,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老嫗慢慢靠近,拐杖敲擊地面的 “篤篤” 聲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當那只布滿老年斑的手快要觸碰到她肩膀時,遠處突然傳來汽車的鳴笛聲。老嫗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手,身形一晃,竟消失在原地。
姚靜怡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直到遠處車燈照亮墳塋,她才看清墓碑上模糊的字跡 ——“愛女姚小柔之墓”。那個 “姚” 字像把生銹的匕首,狠狠扎進她的心臟。她姓姚,可家中獨女的身份從小就刻在骨子里,這個突然出現的 “姚小柔”,究竟是誰?
第二天清晨,姚靜怡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來到學校。好友林小雨湊過來,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聽說城西亂葬崗鬧鬼了?昨晚有個夜班司機路過,看見墳頭上站著個穿紅嫁衣的女人!” 姚靜怡手中的課本 “啪” 地掉在地上,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那個老嫗的話在耳邊回響:“你和她長得真像……”
放學后,姚靜怡鬼使神差地再次來到亂葬崗。夕陽將墳塋染成詭異的暗紅色,墳前的青瓷碗不知何時盛滿了清水,倒映出她蒼白的臉。她顫抖著伸手觸碰墓碑,指尖剛碰到冰涼的石碑,無數記憶碎片突然涌入腦海 ——
暴雨傾盆的夜晚,小小的女孩蜷縮在墻角,聽著父母激烈的爭吵?!氨仨毸妥?!這個病根本治不好!”“她也是我們的孩子啊!”“養她就是個無底洞!與其看著她痛苦,不如……” 鐵門被重重摔上,驚雷炸響的瞬間,女孩看到母親眼角的淚水,也看到父親決絕的背影。
畫面突然切換,潮濕陰冷的地下室里,腐臭的氣息令人作嘔。女孩躺在發霉的草席上,高燒讓她意識模糊。頭頂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還有老嫗沙啞的哼唱:“小柔乖,小柔睡,等過了今夜,就再也不疼了……”
“不可能……” 姚靜怡踉蹌著后退,撞上身后的槐樹。樹皮粗糙的觸感讓她清醒過來,可那些記憶卻無比真實。她顫抖著從書包里翻出泛黃的全家福,照片上五歲的自己笑得燦爛,父母站在身后,眼神溫柔??烧掌吘壩⑽⒕砥鸬牡胤剑坪醪刂硪粡埬樀妮喞?/p>
深夜,姚靜怡偷偷潛入父母的房間。衣柜最底層的鐵盒里,藏著一疊病歷和匯款單。診斷書上 “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的字樣刺痛了她的眼睛,匯款單上的收款人姓名,赫然是那個老嫗 —— 陳阿婆。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報紙,頭條新聞的標題讓她渾身發冷:“城西亂葬崗驚現女童尸體,死因成謎!”
“你都知道了?” 身后突然傳來父親疲憊的聲音。姚靜怡猛地轉身,看到父親倚在門框上,眼神里滿是滄桑與愧疚。“小柔是你的孿生妹妹,生下來就得了重病。那時我們根本負擔不起醫療費,只能……” 父親哽咽著說不下去,“陳阿婆是村里的神婆,她說能讓小柔入土為安,我們就……”
姚靜怡跌坐在地上,淚水模糊了視線。原來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妹妹的痛苦之上。那座孤墳,是妹妹無聲的控訴;那些記憶,是妹妹不甘的執念。
“我要去見她?!?姚靜怡突然站起身,眼神堅定。父親想要阻攔,卻被她決然的態度震懾。深夜的亂葬崗比白天更加陰森,可姚靜怡不再害怕。她跪在墳前,輕聲說道:“小柔,對不起。我帶你回家?!?/p>
話音剛落,墳頭的紅綢無風自動,供碗里的清水泛起漣漪,倒映出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孩,手牽著手,在月光下露出釋然的笑容。
第二天,姚靜怡將妹妹的骨灰盒放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全家福被重新裝裱,妹妹的臉清晰地出現在照片里,笑得那樣甜美。父母看著這一切,淚水奪眶而出。
從那以后,每當夜幕降臨,亂葬崗的孤墳旁總會亮起一盞小橘燈,溫暖的光芒驅散了黑暗。而姚靜怡知道,那是妹妹在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
然而,平靜的生活并未持續太久。一個月后的雨夜,姚靜怡在睡夢中被一陣微弱的啜泣聲驚醒。她順著聲音來到客廳,發現妹妹的骨灰盒旁,赫然放著那個曾經出現在墳前的青瓷碗,碗里盛滿了渾濁的雨水,水面上漂浮著幾縷濕漉漉的頭發。
姚靜怡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顫抖著拿起手機,準備叫醒父母。就在這時,窗外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墻上的全家福。照片里妹妹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姚靜怡的指尖懸在手機屏幕上方,遲遲沒有按下通話鍵??蛷d里的掛鐘 “滴答” 作響,每一聲都像重錘敲在她緊繃的神經上。她死死盯著全家福里妹妹的笑臉,那抹詭異的弧度仿佛在隨著燈光晃動,嘴角的陰影里似乎還藏著若有若無的血絲。
“咔嗒”,青瓷碗突然發出細微的碎裂聲。姚靜怡猛地低頭,看見碗沿裂開蛛網般的細紋,幾縷黑發順著裂縫鉆進地板,在瓷磚上蜿蜒游走,像極了活物。她抄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掌心的冷汗讓刀柄滑溜溜的難以握緊。
“小柔?是你嗎?”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告訴我……”
話音未落,整棟樓突然斷電。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只有窗外的閃電偶爾劃破夜空,照亮墻上全家福里妹妹驟然放大的瞳孔。姚靜怡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還有頭發摩擦地板的 “沙沙” 聲,正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姐…… 好冷……” 稚嫩的童聲貼著地面傳來,帶著濃重的濕寒氣。姚靜怡的腳踝突然被冰涼的東西纏住,低頭時正撞見閃電撕裂夜幕 —— 纏在她腳上的哪是什么頭發,分明是一截慘白浮腫的小臂,指甲縫里還嵌著潮濕的泥土。
她尖叫著揮刀砍去,刀鋒卻徑直穿過手臂,深深扎進地板。那截手臂化作無數黑發散開,又在墻角重新凝聚成模糊的人形。閃電再次亮起時,姚靜怡看清了那人形的臉 —— 七竅流血的小女孩,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裙,正是記憶碎片里那個蜷縮在地下室的身影。
“為什么不救我?” 女孩的聲音忽遠忽近,“他們把我埋在那里的時候,我還活著啊……”
姚靜怡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窒息感讓她幾乎暈厥。父親疲憊的聲音突然在腦海響起:“與其看著她痛苦,不如……” 原來不是送進醫院,而是直接送去了亂葬崗!
“爸!媽!” 她嘶吼著沖向父母的房間,卻在撞開房門的瞬間愣住了。床上空無一人,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像是根本沒人睡過。梳妝臺上的結婚照摔在地上,玻璃相框裂成蛛網,照片里年輕的母親正對著鏡頭微笑,眼角卻滑下一滴血淚。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姚靜怡跌跌撞撞跑到窗邊,看見父親的黑色轎車正發瘋似的沖出小區。副駕駛座上,母親的頭歪向一邊,脖頸處似乎有深色的液體在往下淌。而車后座,一個小小的黑影正貼在車窗上,對著她緩緩舉起一只沾滿泥土的手。
姚靜怡抓起手機追下樓,雨水瞬間澆透了她的校服。父親的車已經消失在巷口,她攔了輛出租車,報出亂葬崗的地址時,司機驚恐地瞪大眼睛:“姑娘,這時候去那兒?不要命了?”
“求您了!我爸媽可能有危險!” 她把身上所有現金都拍在儀表盤上,指甲因為用力而泛白。出租車在雨幕中疾馳,車窗外的街景模糊成彩色的光帶,姚靜怡看著后視鏡里逐漸縮小的家,突然想起昨晚母親悄悄往她書包里塞的護身符 —— 紅布包裹著的,竟是一綹與青瓷碗里相同的黑發。
亂葬崗的入口處,父親的車歪斜地停在槐樹下,車門敞開著,雨水中混著刺鼻的血腥味。姚靜怡踉蹌著沖進樹林,手電筒的光束在黑暗中顫抖,照亮一個個隆起的墳包。當光束掃過那座孤墳時,她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
母親被釘在新立的墓碑上,十指被鋼釘穿透,鮮血染紅了 “姚小柔之墓” 五個字。父親跪在墳前,脖頸不自然地扭曲著,眼睛瞪得滾圓,喉嚨里插著半截桃木拐杖,正是陳阿婆那根棗木拐杖的樣式。
而墳頭前,陳阿婆正背對著她,佝僂的身影在雨中微微晃動。老人緩緩轉過身,雨水順著她花白的頭發往下淌,露出一張被水泡得發脹的臉 —— 那根本不是活人的皮膚,青灰色的肌膚下青筋暴起,嘴唇早已腐爛脫落,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你終于來了?!?陳阿婆的聲音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當年他們把小柔交給我時,就該想到會有今天?!?她抬起枯槁的手,指向墳頭,“她恨啊,恨你們享受著本該屬于她的人生,恨你們連讓她完整死去的機會都不給。”
墳頭突然裂開一道縫隙,無數黑發從裂縫中涌出,纏繞住姚靜怡的腳踝。她驚恐地掙扎,卻看見裂縫里伸出無數只慘白的小手,每只手上都戴著和她一模一樣的銀鐲子 —— 那是十歲生日時母親送的禮物,她說這是祖傳的,要世代相傳。
“這鐲子,本是一對。” 陳阿婆的聲音帶著詭異的笑意,“小柔那只,我埋在她手里了。她在土里摸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你來了?!?/p>
黑發猛地收緊,姚靜怡被拖向裂縫。她看見裂縫深處,姚小柔完整的尸骨蜷縮在那里,小小的手腕上,銀鐲子正發出幽藍的光。而尸骨的胸腔里,赫然嵌著半塊玉佩,另一半,正掛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 那是父親說從舊貨市場淘來的護身符。
原來所謂的祖傳之物,都是妹妹的遺物。原來父母這么多年的關愛,不過是建立在親手殺死女兒的愧疚之上。
“姐,下來陪我吧?!?姚小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溫柔得像小時候的呢喃。黑發將姚靜怡越收越緊,窒息感再次襲來。她看著母親釘在墓碑上的尸體,看著父親扭曲的脖頸,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混合著雨水往下淌。
“好啊?!?她輕聲說,伸手扯斷脖子上的玉佩。兩半玉佩在空中拼合成完整的圓形,發出刺目的白光。黑發瞬間燃燒起來,化作漫天灰燼。陳阿婆發出凄厲的尖叫,身體在白光中逐漸透明,最后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雨幕中。
裂縫緩緩合攏,墓碑上母親的尸體消失了,父親的尸體也不知去向。雨漸漸停了,月光穿過云層,照亮恢復平靜的亂葬崗。姚靜怡癱坐在孤墳前,看著掌心碎裂的玉佩,突然明白陳阿婆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
“你和她長得真像,連骨子里的狠勁都一樣?!?/p>
天亮時,姚靜怡獨自走回家。客廳里一切如常,父母的房門緊閉,隱約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梳妝臺上的結婚照擺回原位,玻璃完好無損。只有地板上那道深深的刀痕,和青瓷碗留下的水漬,證明昨晚的一切不是噩夢。
她走到鏡子前,看著自己蒼白的臉,突然發現左眼的瞳孔變成了詭異的青灰色,像極了裂縫深處那只銀鐲子的顏色。鏡子里的女孩對著她微笑,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熟悉的弧度。
姚靜怡輕輕撫摸著眼瞼,低聲說:“小柔,以后我們一起?!?/p>
鏡子里的女孩眨了眨眼,青灰色的瞳孔里,映出客廳角落那只悄然打開的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