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鋪的掌柜的見她有此問,忙解釋一句道:“我也不瞞您,這人時常來我書鋪里尋抄書的活計。”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咱們書鋪里的說不說多矜貴,但也不會輕易交給不知根底的人抄錄,沒的最后誤了與客人交貨時間,還有損鋪子里的聲譽.....”
宋芷點點頭,打斷書鋪掌柜喋喋不休的解釋,“不知這人現在住在何處?”
“聽說是住在城西的貓兒胡同里。”
宋芷道了一聲:“多謝。”而后便領著周煜出了書鋪。
待兩人走遠,書鋪掌柜緊繃的心懸終于松懈下來。
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又做賊一趟,貓著腰湊到門邊往外張望。
待他看到他一直沉著臉的縣官大人,竟然主動接過那小娘子手中的東西抱著,還一臉溫柔與對方說話的樣子,掌柜的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原來....原來縣官大人也不對誰都一副冷淡眉眼!
周煜一邊從宋芷手中接過沉重的紙張,一邊詢問道:“你要給村學尋夫子?”
宋芷點點頭,將村學現在遇到了問題同周煜說了一遍。
“當初陛下賞賜的幾百畝田地里,族里已經決定劃撥一部分為族田,用以開辦村學的開支。”
“陛下對我們這般好,我們沒什么能回饋陛下的,能做的不過是盡量將村里的孩子培養成人,若是有幸有一二人能走入仕途,也算不負皇恩了!”
宋芷這話說的其實就很冠冕堂皇了,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對皇帝并沒有天然的畏懼與恭敬。
但這話在當下又是十分的政治正確,思想覺悟超級高。
果然,周煜聽罷,十分認同的點點頭,“陛下若是知曉他賜給和樂村的土地,將來能為朝廷提供棟梁之材,必然甚是欣慰。”
這個男人無論多睿智,但在這個‘君臣父子、君為臣綱’的時代,他跳脫不了身份的桎梏,更不會覺得效忠陛下有什么不對。
宋芷不會傻到想要給他灌輸什么自由平等思想,她能做的便是在潛移默化之中影響他,叫他做一個為生民立命的好官。
眼看就要抵達縣衙,宋芷順著開辦村學一事,適時將想法提了出來,“我瞧著一個地方的百姓,若是想要開化,明智,還是要送孩子們多讀書、識字。”
“哎,可光這紙張耗費一項,就不知攔住了多少孩子。”
周煜想到方才在書鋪中了解的紙墨行情,神色也有些不好看。
據他所知,現在用來造紙的原料并不難尋,且工藝還精進不少,之所以紙張還賣的這般貴,應該還是有些人把持的秘方,不愿意往下流通。
他將自己了解的情況,簡略的同宋芷說了一遍。
宋芷聽罷心中微動,還真就是她猜測的那般。
她頓住腳步,遲疑著道:“聽你方才所說,我倒覺得并不僅僅是上層握住造紙術不往下流通,我倒是覺得底層百姓,即便會造紙也不敢造。”
“你想想啊,這里頭有多少的利潤,便是他們造出來,他們敢投入市面上嗎?”
“護不住東西不說,搞不好還會被弄的家破人亡。”
“反正我是挺相信勞動人民的智慧的,那么復雜的紡車都做的?沒道理已知原料卻琢磨不出這紙張來”
原先周煜倒是沒有往深處探究過此事,宋芷這話真的就是一語驚醒的夢中人。
順著她的思路,若是能夠讓造紙術在底層百姓中間廣泛傳揚開,那寒門學子也有望出現在學堂之中。
底層百姓不是懼怕權貴不敢做嗎?那他讓全縣百姓學此技藝,所謂法不責眾,全縣的每一處都在偷摸造紙,他還就不信那些人能只手遮天。
心中打定了主意,周煜便同宋芷提議道:“你說,我將造紙的法子張貼在城門處,任由來往百姓學習、抄錄如何?”
宋芷沒想到他這般快,便能想到釜底抽薪的法子。
但這事涉及的利益太大,那些人或許沒辦法同所有百姓計較,但肯定會將怒火發泄在周煜身上。
雖說未來婆家也很有權勢,并不懼怕旁人的威脅,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他人又遠離京城,真惹到背后之人狗急跳墻,將矛頭對準周煜,即便他不畏懼風險,她還是不想他這般當出頭鳥。
宋芷心中這般想的,下意識的便走到了身前,伸手握住他的手,“此法雖好,我不想你因此事成為既得利益者暗恨的對象,更不想你成為他們的泄憤的出口!”
“你是一縣的縣令,為縣內百姓考量天經地義,但我將來也是你的妻子,要與你相攜一生之人,我同樣希望你能為我保全自身。”
周煜心頭一暖,一把回握住宋芷的手,“阿芷.....”
宋芷打斷他欲要說的話,“你聽我說完,這件事是涉及萬千學子的好事,我不會阻攔你,但這卻不該是你一人的責任。”
“我想可不可以讓陛下下旨至各縣,將造紙法子張貼于城墻外,宣告于民眾,讓各地縣令配合宣傳。”
造紙術傳承幾個朝代,對于皇室來說早已不是什么秘聞,他皇帝想要打破士族門閥的對朝綱的壟斷,總要拿出些實際行動來。
同樣這也是讓萬千學子受益的好事情,她有理由相信皇帝會極力支持此提議。
至于底下有多少縣令會認真執行,她管不了,但只要這口子一放開,紙張便再也不會是被權貴壟斷的生意。
而她同樣可以借助這股東風,將用秸稈、稻草、竹子為原料的紙張順勢推出,進一步帶動造紙業繁榮,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周煜看著眼前明媚的少女,這個會為他安危殫心竭慮的女子,此刻,他的一顆心酸疼發脹。
他何德何能,能尋到一個如此聰慧機敏妻子。
他情不自禁的牽起她的手,放在了唇邊吻了吻,“阿芷,有你真好!”
宋芷的指尖發燙,光天化日之下,他們現在還是在街道上....
雖然她不避諱與周煜親近,但這般大庭廣眾之下,她還是不好意思。
她臉上爬上兩朵紅暈,抽了抽沒抽動,虎著臉道:“快松開,我要去接小弟回家!”
周煜情難自禁,但他卻不想將人放開,借助寬大衣袍的遮掩,他仍舊牽著她的手,“不是要去尋夫子嗎?我陪你去。”